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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9)

「天师、天师不会放过你!」它犹有不甘,怒吼着呕出最後一口怨气。

火光耀目,缀着苍蓝色滚边的雪白道袍因熊熊雷火而染上青蓝色的微光,傅长亭长身而立,喃喃将法诀低诵,眼底一派默然。

後来,人们从洞内的灰烬里挑拣出了孩童衣衫的碎片和玩具的残骸。原来那些不见的孩子都被蛇妖吃了。人们说。

「这可真是咱们城从没有过的怪事。」

「怎么没有?听我爷爷的爷爷说,咱这地方,从前就不干净。闹鬼的事多着呢!」

「吹吧,你就可劲吹牛吧。谁信呀?」

茶馆内比往日热闹许多,或许是因为除了妖孽,路边的行人也比以往多出不少。

秦兰溪放下茶盅,怅然感歎:「看来,当真冤枉了那只狸猫。」

碗中茶汤清澈,碧透如玉,就像那鬼望向他时的眼睛。傅长亭盖上盖碗,那鬼的眼睛消失了,那鬼的身影却飘荡在脑中,挥之不去。

第三章

终南山颠常年云遮雾绕,飘渺的白色薄雾悠悠漫过三清大殿鎏金色的飞檐翘角。香炉里终年不散的嫋嫋香烟带著淡淡的甘甜香味。少时偶尔会在早课时走神,愣愣地望著前方诡秘微笑著的天尊金像神游天外。烟朦胧,雾朦胧,人也朦胧。朦朦胧胧,人生一场大梦。

山门外有一棵老松,枝干挺拔,虬枝遒劲,已有百年树龄。它日日闻著观中的香烟,听著掌门的妙言,年深日久便有了灵识。渐渐地,便时常会在山门前的小道上遇见它,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穿深绿色的衣衫,最爱逗弄刚入门的小道童。或用婉转的哨音召来几只毛色豔丽的异鸟,或怀抱两只憨态可掬的松鼠,递给它一个松果,它就能沿著臂膀攀上你的肩头,毛绒绒的大尾扫过脸颊,舒服好似三月的春风。小道童们被他逗得乐不可支,每每早课结束就争先恐後往山门跑。他总乐呵呵站在树下等候,一笑便将一张老迈垂暮的脸笑出千横万纵的沟壑。

後来,趁著某天掌门出外云游,几位师兄把他团团围住。朱砂黄符盖顶,桃木长钉嵌骨。外加一碗天尊金像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圣水灵泉。轻而易举将他的人形打散、修为毁去。那般健硕的一棵老松,一夜间枝桠尽枯,元气大伤。连绵不绝的松针落雪般无休无止自枝头抖落,厚度足足盖过了蹬著皂靴的脚面。

「妖便是妖。蛊惑人心,为祸苍生。仙家修行之地,岂容妖孽逞凶?」斩钉截铁地,师兄如是说道。

之後,就再未见过老松化成的老翁。它似病入膏肓的凡人一般,日趋枯萎。又过了些年,某夜一场大雨,电闪雷鸣。翌日早起,清扫山门的道童打开大门,发现门前一片焦黑,老松已经被夜里的天雷击中,彻底死了。

「然後呢?」秦兰溪身体前倾,伸长脖子好奇追问。

傅长亭慢慢啜一口茶,淡淡作答:「没有了。」

「……」长长的静默。忍耐再三,年轻的王侯还是止不住摇头歎气,「你这人……人无趣便罢了,说的故事也是如此、如此……唉……」

一把拉起赫连锋,他扭头往内院的卧房走:「走、走、走!陪我回房喝酒。早知道听你们俩讲故事会如此苦闷,还不如把本王一个人关在屋里睡觉!」

赫连锋无奈,被他拉著跌跌撞撞离去。临走前,不忘递给傅长亭一个苦笑。道者捧著茶盅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你非要贫道说故事,不说你生气,怎麽说了你还生气?

账台後的老掌柜夫妇从头至尾听得完整,捂著嘴偷偷地笑。豆子掀开门帘,一蹦一跳从门後跑出来。他的身体已经痊愈,只是对走失那些天的事记得不甚分明。

「我和阿莫一起玩……阿莫说,城里不好,要出事……就跟著阿莫走……突然来了个叔叔……叔叔变成了蛇。阿莫挡在我前头,让我赶紧跑……然後,然後……我就不记得了……」小孩子的童言童语没有大人会认真地去追查明白。这城里不多不少这些人家,哪里来的叫阿莫的孩子?

「阿莫好些天没来找我玩了,他是不是生气了?我丢下他……」拉拉道者长长的衣袖,孩子高高仰著脸,期许的眼神。

「……」向来有一说一的道者沈默了。对著这双亮如星辰的眼睛,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像当年,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对落寞的小师弟们解释,为什麽门前那个老翁再也不来了,「他搬家了。」

修行人不做妄语。天真的孩子歪著脑袋认真思索何谓搬家,丝毫觉察不到道者话语间的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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