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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50)

「死了。」傅长亭答道。

身後许久没有声响,傅长亭挺直腰杆屏气等待。

天机子问:「那……我的小师弟呢?」

闭上眼,傅长亭紧紧抿住了唇:「也死了。」

只有杀了守阵人,才能破除血阵。离姬守湖阵,韩觇守树阵。必须同时将两名守阵人杀死,才不致怨气四溢,危及百姓。

天机子又陷入了沈默,傅长亭可以听见绳索在他身上绕过的窸窣声响。

「这是第二次,他因我而死。」这是一道年轻而清亮的声音,却带著浓浓的悲戚与自责。

「他不是因为你!」傅长亭猛然调转回身,素来淡定无波的面孔被勃发的怒气撕得粉碎,眼中杀气腾腾,声色俱厉,「助纣为虐,其罪当诛。」

一旁的道众都被他明显的怒意所惊吓,纷纷停下手面面相觑。

天机子的声调又恢复成了原先的苍老暗哑:「你杀了他?」

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傅长亭死咬住牙关,不愿开口。

「呵呵呵呵……」又是一阵笑,天机子被两个终南弟子挟制著,奋力伸长脖颈,咳出的血珠沿著下巴颤颤滴落,鬼魅般的面容一再向著傅长亭的方向靠近,「死得好!哈哈哈哈哈……死得真好!否则,我就要他生不如死!」

转而话音却又变得年轻,血红的眼中写满痛苦:「是我害了他……小师弟……阵眼中原先放的是……」

「是什麽?」傅长亭心中一震,直觉其中另有隐情,急忙迫近一步,沈声问道。

「小师弟……」他却不说了,眼中泪光涌现,悲伤不已。

「说!」再进一步,傅长亭逼到他面前,不顾脏污,揪起他的衣领,「他做了什麽?」

暗哑老迈的笑声嘲弄著他的失态,天机子咧开嘴,满嘴的污血飞溅上傅长亭的脸:「你察觉得到地底的异样,难道就没有发现,在他给你的那个香炉上也有土腥味吗?」

手指倏然一抖,傅长亭只觉心间一阵惶恐,那夜逃离曲江城时的寒冷阴霾再度在胸中蔓延:「为什麽说这个?」

「原本,那个香炉才是树阵的祭物。却被他偷偷换成了自己的指骨。」低咳两声,歪曲的面孔狰狞地皱起,血眼中凶光毕露,「他告诉我,阵在,人在。阵毁,人亡。他以命为注,誓死效忠。哼,一派胡言!他分明早有预谋要毁我的大事!」

清亮的声音哀伤而懊悔:「我顶替我做了树阵的守阵人。他是因我而死……」

「胡说!」嘶哑的声调立时又抢过了话头,「他分明是有意借此削弱血阵!倘若由我守阵,岂会容你这小儿轻易破阵?去告诉金云子,告诉他!我没有输!我是遭小人陷害!如果由我亲自守阵,鲁靖王必能登临大宝。我天机子,能逆天而行!」

清亮的声音与苍老的嗓音争夺著黑布下孱弱不堪的躯体,命数将近,曾经迷失的本性又渐渐苏醒,与内心的阴暗交替争斗。

傅长亭松开了手,麻木地听著他们的争辩。韩觇用自己的指骨偷换了天机子的香炉,目的是为了成为树阵的守阵人。他这麽做的目的……

周围的终南弟子们听得莫名,更惊讶於掌教颓唐的神色。傅长亭挥手,命他们暂时退出院外。现在,他忽然有些明了赫连锋的疲惫。

失去了支撑,天机子顿时又软倒在地。

「原先的守阵人是谁?」傅长亭木然问道。

「我。」

「不是……他?」

「不是。」

「为什麽?」

天机子「桀桀」笑著,却反问道:「你又为什麽没有注意那只香炉?」

「因为……」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他有罪。

鬼,即恶徒。善鬼之说,闻所未闻。

刺骨的寒意从手指尖弥漫到四肢百骸,喉间堵得发闷,却吐不出一个字。傅长亭直觉伸手要扶,他记得,那边曾经长著一颗高大银杏树,浓密的叶片能够将月光遮蔽。树下有一张石桌,桌旁摆了四个石凳。有人曾邀他在圆月下坐在桌边喝酒,听著头顶的叶声,隔著细细的树枝间隙望见一线银亮月光。

这里就是当年那个院子,韩觇的杂货铺,韩觇的後院,韩觇的石桌,韩觇……

如今,银杏树被连根拔去,杂货铺和院墙都被烧毁,石桌不知所踪,唯有一片焦土。

站在空荡荡的月光下,傅长亭叩著空荡荡的胸膛,问著自己空荡荡的心──难道,错了?

耳边有人一字一字唤他的名,厉声发问:「傅长亭,你斩妖诛邪收尽天下鬼众,果真不曾错杀过?」

依稀仿佛,他似乎又见到了他,身形飘摇,唇角淌血。只一双眼眸被怒火烧得发亮,毫无畏惧地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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