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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32)

然後,韩觇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最後的记忆,停留在那片不见尽头的火海……

傅长亭赶到时,韩觇已经在石亭下睡著了。今夜的箫声格外悲戚,停停顿顿,断断续续,幽幽地唤醒静思中的他。他追著箫声一路飞奔,游丝般纤细的曲调却在半路就戛然而止。

道者放低足音,轻轻走到他身边。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竹箫被漫不经心地仍在一旁,鬼魅的手里还恋恋不舍地抓著一只白瓷酒杯,杯中空无一物。

他压根就不能喝酒,傅长亭记得,他光喝一杯就会脸红。

「师兄……」一声低歎,幽幽出自醉鬼的口中。

摇一摇头,道者伸手,想要从他的指间把酒杯抽走。苍白的手指倏然一动,松开了瓷杯,却如藤蔓般缠上了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食指的第一节。

「你来了。」韩觇睁开眼,颊上被酒气染上了几许嫣红的色彩。

「嗯。」木讷的道士点点头。

韩觇的视线停留在他们交缠的手指上,喝醉了的他像个好奇的孩子,用麽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了捏道者的指腹,过後,又用自己的指贴在其上缓缓厮磨。

鬼魅的手是冰冷的,毫无温度可言。他饶有兴致地挨个在傅长亭的手指上弹拨著。冰冰凉凉的触觉偶尔划过道者的掌心,就像终南山间的雪花。

他是真的醉了。傅长亭暗想。否则,这鬼早诡笑著把他的手指拗断。撩袍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他放松右手,任由韩觇翻来覆去在他的手心和手背上画著圈。醉鬼的脸上浮现著一丝恍惚的笑,脸上笑吟吟的,却始终不再说话。

傅长亭看到,倾倒的酒壶边有一把用木头削制的小刀,这是孩子的玩具,用料虽简单,做工却异常仔细精湛,从刀尖至刀柄,不见一根木刺:「你做的?」

道者大胆猜测,心头几分讶异。

「嗯。」韩觇漫不经心地答道。拨弄著道者细长的手指,他似乎对道者温热的手掌入了迷,晃悠悠抬起头,随口道,「我还做了很多。」

不知是因他难见的欢愉笑容,还是惊讶於他灵巧的手工,傅长亭看著手中的精巧玩具,心间不禁连连赞许。见他伸直臂膀,伏在桌上又要抓酒杯,赶忙右手使劲,一把攥著他的手,又将他拉了回来:「别喝了。」

醉鬼听话地收回手,扭过头,对著他的眼睛定定地看。彼此俱是无言。韩觇缓缓勾起唇,眼一眨,眸光一闪,出手如电,出其不意从傅长亭的手中把木刀抢过,随手一掷,「咚」一声抛入湖中。

「你……」傅长亭大是意外,待要再出手去夺,却早已来不及。只能不解地回头看向一脸无辜的醉鬼。

「生气了?」烂醉的鬼魅浑然不在意他脸上的愤懑,纠缠在他指间的手指反而越加大胆地攀上他棱角分明的脸,「木道士,你心疼了?」

指尖刮过刚毅的下巴,贴著紧紧合拢的衣领慢慢下滑,最後,点上了傅长亭的胸膛。剧烈的头痛逼得韩觇不得不闭上眼,透过他的衣衫,薄薄的皮肉底下汩汩流淌的血脉与用力的心跳无不撼动著他的手指:「木道士,这里,会疼吗?」

手指再进一寸,灼热的温度顺著指尖传递到他空无一物的胸腔里。手指倏然一紧,傅长亭握住了他的手,也阻止了他想要再刺入半分的渴望。

「会。」抓著韩觇的手,道者沈声答道。

眯起眼,韩觇仰著头,努力许久才将飘忽的视线对上他深沈的眼。天边皎洁的月光倒映在傅长亭的眼瞳里,粼粼如同脚边的霖湖。韩觇依稀从那里头看到了一个神色迷惘的自己:「可我不会了。」

歎惜著,他用左手指向自己的胸膛:「这里,什麽都没有了,所以,也不会疼了。」

月是新月如钩,柳是绿柳成行,湖光山色在苍蓝的夜幕下被涂抹成重叠的暗影,风里带著花香,馥郁芬芳,萦萦绕绕盘踞在鼻间,蜿蜿蜒蜒潜入他的心头。傅长亭同样一瞬不瞬看著他,这只周身死气缠绕却眉眼澄净的鬼,望进他的眼,看进他的心,看他忽而又是莫名一笑,身躯左右晃动。

「小心。」

不等他出声提醒,韩觇脑中一阵晕眩,扶著桌沿想要起身,却脚下一软,扑倒在了傅长亭怀里。

酒气浓烈,好干净的道士登时皱眉。不善饮酒的醉鬼彻底人事不知了,趴在傅长亭怀里稍稍挣扎了一阵,蹭著他的肩头,惬意地把脸埋入了他的颈间:「真暖和。」

仿佛回到那夜,经阁之内,火炉之旁,懵懂年少的道子解开道冠,披散一头长发,拥著棉被沈沈睡去,梦里梦外,俱是花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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