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无影的本事,就算是身中剧毒,也不可能轻易被人害死。何况客栈里的那个人面目全非,会不会是他使得金蝉脱壳之计?
霍念怀明知自己是痴心妄想,但这个念头一起,便怎么也抑制不住,立刻派了落花阁的手下去打探消息。然而影门的秘密守得极严,即使费尽了心思,也只打听出一些只言片语,说是门主在哪里哪里养伤,具体的地点却并不真切。
饶是如此,霍念怀还是每回都信以为真,因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四处奔波。这半年间,他一面躲避朝廷的追捕,一面找寻无影的下落,足迹遍及大江南北。
可惜,依然是形单影只。
雨越落越大。
霍念怀没有办法,只得匆匆跑到一棵大树下立定了,提起袖子来抹了抹额上的水渍。他此时全身都已湿透,衣服黏黏的挂在身上,极不舒服。他却似浑然不觉,只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色面具来,小心翼翼的拭去了上头的水气。
那面具仍跟从前一样,触手冰冰凉凉的,白日里也泛着冷光。
霍念怀望着这样东西,就好似瞧见了心上那人一般,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但神情很快又黯淡下去,连面容也苍白了几分,似有若无的轻叹出声。
其实,他根本就只是在自欺欺人吧?
无影的性情那样骄傲,若当真还活着的话,绝对会来找自己报仇的,怎么可能一直下落不明?毕竟是凶多吉少了。
霍念怀这样想着,握住面具的双手便发起抖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东西收回怀里。然后抬头望了望天色,继续往山上走去。
雨继续下着,忽大忽小,恰如他此时的心境:一会儿觉得充满希望,只要接着找下去,终有一日能得偿所愿;一会儿又觉得万分绝望,纵使上天入地,也再寻不着那个人了。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几乎连路也看不清楚,却仍旧坚持着爬上了山顶,确定此处并无人烟之后,才转身从另一条路下了山。
这时雨终于停了,天边乱云翻卷,隐约透出一丝霞光来,将这碧雨洗过的翠峰照得愈发澄澈动人。
霍念怀的心情也跟着好转几分,刚走了一段路,耳边就传来“砰”、“砰”的怪响声。霍念怀心中一动,连忙循声找了过去,穿过大片层层叠叠的树林,方才瞧见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小竹屋。屋外的院子里坐了个人,正背对着他劈柴,刚才的怪声就是由此而来的。
霍念怀料不到此处会有人家,心中一喜,便要上前去打听。但走了几步后,却又硬生生的停下了,眼直直的望住那劈柴的人看。
那背影实在眼熟得很,有那么一瞬,他简直以为此人就是无影了。
但立刻又明白不是。
原来那人一直是用左手劈柴的,右手则软软的垂在身侧,无论干些什么事情,那只手始终动也不动,似乎是已经废了。
无影最擅长的就是掌法,怎么可能用不了右手?何况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情,更不可能像个山野村夫一般在此劈柴了。
霍念怀因了这个念头暗自发笑,一时竟立在原地不动了。等到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劈完了柴,随手将竹篓一拎,转身朝屋里走去。
霍念怀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人连右脚也是跛的,走路一拐一拐的,身形甚是怪异,倒是与无影丝毫也不相像了。他于是大步走上前去,开口唤道:“这位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之后,身体微微一震,立刻就顿住了脚步。却并不回过头来,只那么定定站着,不声不响。
霍念怀觉得奇怪,忍不住又唤一遍,越看那背影越是眼熟。他心头怦怦直跳,恍惚间带了几分痛楚,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思下去。
隔了许久许久,那人才慢慢转过头来,现出了一张完好无损的面孔——猫儿眼又圆又亮,颊边酒窝浅浅,神情冷若冰霜。
除了无影,还能是哪个?
霍念怀心神一震,当场呆在了原地,一时间如遭雷击。
他的视线从无影的面孔移到了那垂在身侧的右手上,脱口问道:“你的手……?”
无影毫不理会。他分明看见了霍念怀,却又好似什么也没有看见,表情又冷又硬,淡淡应道:“这里没有霍公子要找的人,你还是请回吧。”
霍念怀仍是怔怔的,根本没听明白这句话。
他只是想着,无影的右手废了、右脚也跛了,他这样高傲的人,怎么忍受得了?
他这半年里走南闯北,一心一意的寻觅无影的踪迹,无数次期望这个人还活在世间。但此刻当真见了面,他却觉全身发冷,胸口似被人活生生剜去了一块,一抽一抽的泛着疼,模模糊糊的想:他倒情愿……无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