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121)
后来贺汀州无数次想,他当时若再心狠一些,一剑刺进许风心口,自然没有日后之事了。
许风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因而说道:“你现在杀了我,那也不迟。”
贺汀州面如寒冰,凝目看他,忽而大笑起来,说了声:“好!”
便伸出手来,一下扼住了许风的脖子。
他在地宫里受得内伤颇重,但杀人的力气还是有的,手上只要稍稍用力,就什么也都结束了。
那一只手渐渐收紧,许风并不挣扎,反而闭上了眼睛。他眼前暗沉沉一片,有些透不过气来,奇怪的是并不觉得痛苦。
外头大雨如注。
雨声中,许风忽然觉得颈间一轻, 扼住他脖子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却仍旧在他脸上流连不去。许风睁开眼睛,见贺汀州正专注地看着他,那一只杀人的手,此刻却近乎缠绵一般的拂过他的嘴唇,最后轻轻落在他鬓角上。
贺汀州寥寥一笑,说:“风弟,你当真觉得我会杀你?”
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叫过他。
许风模模糊糊地想,以前没有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了。
贺汀州的神色平静得出奇。 他瞧了许风一会儿,缓缓收回了手,再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朝山洞外走去。经过那柄插在地上的宝剑时,他目光似乎停留了一刻,但最终还是走出了山洞。
许风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这时才醒过神来,追上去道:“雨下得这么大,你去哪里?”
那声音很快就被雨声淹没了。
贺汀州更不回头,就这样走进了大雨之中。
许风不知要不要追,一转身,却见那柄宝剑还插在地上。他先前将贺汀州从湖里拖上来时,那人分明是昏迷不醒了,手中却还紧紧握着这柄剑……
许风一咬牙,到底还是拔了剑出来,也踏进了雨中。
雨一直落个不停。
冰凉雨水打在身上,许风觉得嘴角一阵刺痛,他不知由哪儿落下来这许多雨水,下也下不完似的,更不知接下来该去哪里。
是去寻下落不明的慕容飞?还是仍旧回金陵城外隐居?
他心中惘惘,不知不觉就跟在了贺汀州身后。
贺汀州内伤未愈,脚步有些虚浮,便只迤逦行着。许风也走得不快,始终同他隔了一段距离。
因着这一场暴雨的缘故,路上不见什么行人,两人转出山林,沿着官道走了许久,才听得一阵马蹄声。那马来得极快,只片刻功夫,就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马车看起来寻常得很,只四个角上悬着香囊,已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正随风微微晃动。
那马车奔到近前,只听骏马嘶鸣一声,竟是稳稳停了下来。接着就见帘子一掀,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锦衣少年,叫道:“宫主!”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颊边一个浅浅笑涡,正是前几日许风在落枫庄外见过的。雨势甚大,他也顾不得打伞,一头扑进了贺汀州怀里,道:“宫主一去数日,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不过是走脱了一个面具人,你又何必轻身犯险?”
贺汀州顺势揽住他腰,问:“柳月呢?”
“当然是派人去找你了。”那少年笑吟吟道,“不过毕竟是我跟宫主心有灵犀,叫我先寻着了你。”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妙目打量了许风一眼,问:“宫主带了什么人回来?”
贺汀州走了这一路,直到这时才回头看向许风。
大雨下得视线都模糊了,两人遥遥对视,隔住这样一道雨帘,却像隔了茫茫山水,终究跨不过去。
许风记得周衍头一回亲他的时候,也是下着这样一场雨。当时他的周大哥说,什么天理伦常,都及不上叫你欢喜。
此刻贺汀州拥住那美貌少年,用着截然不同的语气,低声道:“这位许少侠……同我不过是萍水相逢。”
第三十章
许风站在雨中,浑身都被淋得湿透了,他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但马上又有更多的水淌下来。
有一些落进眼睛里,刺得生生的疼。
贺汀州怀中的少年听了这番话,重新扬起笑容道:“我还当宫主喜新厌旧,这么快就厌弃我了。”
接着又小声嘀咕一句:“不过想来宫主的眼光也不至于这么差。”
贺汀州意味不明地笑笑,松开手道:“先上马车罢。”
那少年忙扶着他上了车。
车帘一放下来,许风就听见一阵压抑过的咳嗽声,然后是那少年又惊又急的叫:“宫主!”
待要再听时,车夫将鞭子一扬,马车一下去得远了。
许风在那地宫里也受了伤,一直没功夫调息养伤,到这时也有些撑不住了。幸而那柄宝剑还在他手里,他权当拐杖来使,支撑着走了一段路,总算寻着一处农舍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