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侬道:「主子心情,奴婢岂会不知,只是这一战主子早已成竹在胸,又何必……」话未说完,完颜绪已正色道:「身为一个将领,任何时候都不要用成竹在胸这四个字,战场上风云变幻,理应将所有退路都斟酌过才是。素衣正是因为有此优点,方能百战百胜,前车之鉴犹在,我们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说完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忽闻帐外传来一缕断断续续的笛音。
完颜绪起身出帐,梓侬跟在后面,疑惑道:「那素衣竟到这时候还有心情吹笛?」
完颜绪摇头道:「这必不是他吹的,这样紧要关头,最忌军心涣散,他怎会吹起这思乡的调子。况这笛声凄切无比,竟似满含绝望。」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齐主昏庸,看来大齐士兵战意低落,哈哈哈,素衣,朕倒要看你明日如何应战。」说完低声吩咐梓侬道:「传令给各将领,明日战场上,对齐兵能生擒者便不宰杀,朕要这些俘虏有大用处。」
午后的烈阳高挂在惨烈战场的上空,透过遮天蔽地的滚滚黄沙,向世间散发着强烈却又惨淡的光芒。不时就会有一蓬血花伴着扬起的沙尘撒向半空。沙地上早已是血迹斑斑,年轻的尸体,掩在黄沙下的战旗,还有触目惊心的断肢残臂,战争的残酷,实在已经不是任何言语能够形容的。
更残酷的是,这场大战还没有结束,国家的名誉,君主的野心,百姓的安宁。这场战斗的赌注委实太大,无论是金辽国抑或大齐,都不得不全力以赴,因为,他们谁都输不起。
完颜绪和素衣,两军的最高将领,此时便在战局的中心缠斗。双方均已是汗透重衣,身上的铠甲也显得越发沉重。忽然完颜绪沉静的开口道:「胜负已定,为何还做无谓挣扎,你若弃械投降,朕保你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大齐的昏君与馋臣,值得你这样卖命吗?」
素衣不语,他知道就如完颜绪所说,胜负已定,无论是三军将士抑或自己。完颜绪至此时尚可扬声,自己却不能开口,否则苦苦凝聚的一口真气必泄无疑。
完颜绪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冷声道:「你竟如此倨傲,连朕的话也不屑回答。」心中恼怒,平长了三分气力,一柄长枪更增威力,如蛟龙入海,猛虎下山。素衣先前便已是苦苦支撑,如何能捱得住,一个不留神,肩头已中了一枪,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身上的银甲,他眼前只觉一片眩晕,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笑容,双马交错间,一个身子已被完颜绪轻轻掳了过去。凝起最后一丝真气将拳头挥向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却早被对方识穿,一只大手掐上他的脖子,登时让他彻底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空中已是繁星满天,一弯冷月幽幽散着淡淡清辉。没有太大的风,却是寒冷刺骨,素衣发觉身上的汗水已结成了一层薄冰,侵蚀着周身的肌肤。那幅跟随自己多年的银甲也不见了,想必早已被敌人当作胜利品掳去。囚车吱吱的声音,在夜幕下听来,格外刺耳。
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营寨已扎好了,大王命我带素将军去他的营里。」黑暗中慢慢显露一张绝色的面孔,见他醒了,不由得嫣然一笑,繁星明月,都被她这剎那风华比了下去。
完颜绪的大帐里,暖意融融,却无法融化他寒冰般的目光。看见素衣进来,他面上泛起一丝令人心惊的残酷笑容,冷冷道:「素将军,你知道朕等这一天等了多长时间吗?三年零一个月零五天,上天垂怜,在你们大齐君臣的帮助下,竟然就这么容易的让朕如了平生所愿。」
素衣紧抿着薄唇,目光坚毅的看着完颜绪,却见他自桌上的餐盘中拿起一只烤羊腿来到自己面前,戏谑的笑道:「你饿吗?日间作战,朕正奇怪百胜将军怎么那般不济事,及至审问过你的副将,才知个中缘由,啧啧啧,真是可惜啊,一代名将,竟然连肚子都未填饱便上了战场,传出去,只怕没人会相信,哈哈哈。」他扬起狂妄的笑声,素衣却仍不为所动,只将一双星目冷冷的看着他。
完颜绪笑声陡歇,素衣的沉静让他有些恼火,就好像自己是个小丑,上演了一出毫无意义的独角戏。他一把拽住素衣的领子,寒声道:「朕再问一遍,你降不降。」
素衣终于开口,清冷的声音甚是动听:「不降。」
完颜绪猛然松手,冷笑几声:「为什么?朕说过,那样的君臣值得你为他们卖命吗?」
素衣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我的命,只卖给大齐百姓。」声音坚决,掷地有声。
完颜绪目中似有一团火被彻底点燃了。素衣的身材明明比他矮小,此时却似比他高大了许多,这个错觉让他恼怒,更令他恼怒的是那份从容的气度,彷佛身为俘虏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