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与将军解战袍(85)
在阮羲刚递过来的时候,卞有离就毫不犹豫地尝了一口,入口后听到这是洛风送来的,不禁顿了顿,才缓缓咽下。
甫一入喉,卞有离一下想起来,之前他随江延出使洛国,那夜洛国宫宴上的酒,就是这个味道。
而他当时就感到熟悉,别人却都没有觉得,现在才想明白,那莫名而来的熟悉感,是因为洛风曾在谷中酿过多年的酒。
记忆中喝过的酒,几乎都是出自洛风之手,难怪会觉得熟悉。
可惜,自己没有为那一坛酒加以深思,更不可能怀疑师兄和洛国的关系——这也太过荒谬了。
只是世事如此有趣,兜兜转转,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比最远的想象都更加离奇。
洛国那边,一位使臣小心地碰了碰洛风,低声道:“殿下,要不要臣去给荆国卞将军敬杯酒?”
洛国微怔,领会了此人的意思,是想跟卞有离示个好。他抬头看了卞有离一眼,突然从那人手里接过酒杯起身道:“我去吧。”
满殿歌舞,一室繁华。
卞有离僵硬地坐着,看着洛风走到自己面前,步履轻缓,白袍如雪,一如当年。
“卞将军,”洛风执酒对卞有离轻轻一抬,“先前多有冲撞,还请担待。”
玉杯清液,衬着灯火流光,曳曳生辉。
终究不是从前了,那时候粗瓷一碗,草木自然,却比如今这冷冰冰的相遇好上不知多少倍。
卞有离低下头,盯着酒杯,似乎想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就要离席。
洛风似乎早有预料,一下拉住他:“离儿。”
卞有离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拿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缓慢推开他的手。
“洛殿下,”卞有离把酒杯放下,还是开口道,“早朝时是我莽撞,通商之事,您只管和吾王商量即可。”
说罢,他便转身走向下首,看起来不想多留。
洛风却不想让他就这么走,把手中的酒一口喝尽,迅速又拉了他一下:“离儿,你听我说几句。”
卞有离似乎忍无可忍,终于回身将他的手狠狠甩开。他动了动嘴,像要说什么话,却是一个字也未能说出,只能徒然瞪着对面的人。
两个人沉默以对片刻,卞有离往前略略移动了半步,使劲咬了咬牙,终于发出声音:“……师父去了。”
洛风一下收回了差点出口的话,转而静静地望着卞有离,眼中压住波动的情绪,听着卞有离低低地说道:“我救不回来,但我竭尽所能了。”
“抱歉,”洛风抬手扶住卞有离的肩膀,“让你一个人。”
让你一个人。
近一年的风风雨雨,伶仃孤寂,怅然若失,细细地凝在这一句话里,迸发出强烈而尖锐的委屈。
卞有离似乎一下子支撑不住,在脸上挂了一整天的冷意都坚持不下去了,眼中蓦地浮现一层水光:“师兄,你怎么来得这样迟?”
洛风扶着他肩膀的手一紧,垂眸遮过眼中的情绪:“是师兄不好。”
“对,就是你!”卞有离突然激动起来,“师父病重,你若在这里,他何至于药石无医?你明知我从未出来过,身处异乡无计可施,却连一副药都不肯送?我,我……你现在来又能做什么?”
他越说越气,最后气急了,连话也说得磕磕绊绊,直接调转方向就要从闰六身前绕过去离开。
这边的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都碍于身份不好直接插手。
只有他们近旁的闰六,摇摇晃晃地从席中起身,拦住了要离开的卞有离:“将军,我见过他。”
明察看见闰六的举动,暗道不妥,正恼自己没看住他,就听见了闰六的这句话,不由一愣。
卞有离同样不解,便站住了,意外道:“你见过?”
洛风这是第一次公开露面,连卞有离都见过,闰六竟说自己已见过他的面?
“嗯,”闰六已经喝得有点飘忽,却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见过,将军,上次给送盈止草的那人,就是他。”
盈止草?
卞有离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意识到,是江延昏迷那次曾有人到军营中送过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原来……竟然是师兄?
可是,既然连这样细致的困难都愿意帮忙,为何却不能早点出现?
是别有隐情?
卞有离回头一把拉住洛风:“出来,我有事问。”
殿中荆洛两国大臣,百十侍卫,都在注视着这边,看到卞有离突然抓住洛风,不禁都是愣了一下,再回神,二人竟已不见踪影。
阮羲看到旁边的烛火猛地晃动,再看向已经不见人影的席位,面上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骤然一凝,动作缓慢地拿起面前酒杯,像要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