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特别到了最后一句,吐字的声调,是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柔情和担忧。
苏勖默默打量着我,道:“好!”又喃喃道:“纥干承基,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我无法回答,我只知道我可能已经错过了我生命中最富贵的东西,这种失去,和死亡的可怕相差无几,而我,发现得却太晚了一些。我站起身来,悄悄推了暗门出去。
走出微微散着霉味和沉闷气息的书房,老园里古朴森森的林木,带着浓绿的翠意扑面而来,才让人心头松快许多。
春天了,又一年的春天挟着温暖和花香活泼泼飘撒而来,用五彩缤纷的世界,掩去一冬的萧索和寂寞。
终究却掩不去我满怀的萧索和寂寞。
就如清遥回来,幸福也只是他们的。
梅园的大门口,尚有着辟除邪气的火盆,留着些燃烧后的余烬;又有燃过的爆竹被清扫在一边,未及移去。
满园的梅花树,绿得葱茏欲滴,椭圆的梅实,零落地挂在枝头,再不见冬日的清绝香艳。
青葱的背后,当日那温润如玉的男子,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现在,他还是东方清遥,可已经是我的二姐夫了。
似有些难过,但又似心中放开了什么一般。
他到底平安回来了。
平安地回来,回到等着他的容画儿和剪碧身边,是不是从此与我身在咫尺,却心隔天涯?
白玛轻轻问:“小姐,我们去看东方公子么?”
我低头看自己霞绯色明艳装束,本是为东方清遥得脱牢笼而穿的,此时却反将我的心情衬得更是萎靡。不知为何想起当日吟容向我求援时穿的大红衣裳来,突然觉得很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思。是不是人颓丧时,反容易穿着许多艳彩的衣裳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疲乏地一笑,我对着白玛道:“此时他身边嘘寒问暖的人岂会少得了?我们不必去凑那个热闹,悄悄儿回房去罢。”
白玛抬头望了望容画儿的房间,果见不时有丫头下人来回穿梭其间,透过偶尔开关门的片刻,可见得屋子里亦是人头攒动,衣香鬓影,甚至有着依稀的笑声传了过来。她一低头,道:“嗯,小姐,我们回房去。”
天渐渐黑下来,满园的梅树也暗了,在溶溶的月色下闪着静默的黯淡光泽。虽非十五,今日的月光却好得很。
可这月下徘徊的伊人,多少恨,多少爱,多少愁,多少伤,谁人能见?
孤鸿缥缈,何人省恨?且看那天涯远,婵娟共,落得几回魂梦,萦情蕴愁!
忽然很想念吐蕃略带酸甜的青稞酒,一杯下肚后那似醉非醉的暖暖感觉,很适合今夜。
可惜现在没有酒,只有深重更深重的春寒料峭。
有人将件貂皮的大斗篷披在我肩,我一回头,却是桃夭。
她见我转过头来时,脸上的担忧变成了惊怕,慌忙用手绢来擦我的脸,急匆匆道:“小姐,你哭了?为什么哭呢?”
我又哭了么?怪不得脸上这么冰凉。
我别过脸,问道:“剪碧呢?今儿是不是回二小姐他们的屋子住了?”
桃夭点头道:“大约不回来了吧。她守着东方公子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看得我好心酸。对了,东方公子问起小姐好几次,我们都只当小姐出门没回来呢!原来却一个人在这里伤神,也不怕冻坏了身子啊!”
是啊,我可不能冻坏了自己。
我叫桃夭关了窗,将因天气转热熄了几日的炭炉重又点起来,将屋子里烘得暖暖的,让那绵绵的温暖包围着自己,伴着龙涎香的芬芳,将自己的身心浸透,温暖地浸入梦乡。
这夜的温暖里却梦到了许多不曾梦过的景谦,依旧清慡温和的模样,冲我静静笑着,说着想我,要来找我,陪着我。我凝立在雪地里,整个的僵住,不知是惊,还是喜,也不知该不该如以往受了委屈一般,抱住他哀哀地哭。
但喉咙口确实已经哽住了,正哽得说不出话时,白玛摇醒了我,问着:“小姐,是不是魇住了?”。
我定定神,摇摇头,道:“只是做了个好梦。”
白玛放了心,侧身又睡。
我却再睡不着了,只是在c黄上辗转反侧,一直挨到天亮。我自回中土后一向身子不是太好,又有容锦城疼爱,素来也无人来责我晨昏定省之事,遂也偷着懒,就在c黄上洗了脸,吃了一点东西,便窝在暖暖的锦衾里看书休养。
近午时,剪碧拖着笨重的身子挪了过来,有些怯怯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皱眉道:“怎么了?快坐下来说话。”有了六七个月身孕,她的肚子已经好大了,我瞧那娇怯不胜的模样,心下倍感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