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我手中的木钵掉落地上,青稞粒儿四处撒落,落在血红的毡毯上,滴溜溜转着,晃得我眼晕。屋外的冷风骤然扑了过来,夹着冷雪的寒意,直冲心怀。
东方清遥!苏勖!我多久没听到这两个名字了?以为已经远隔关山万里,今生再不会音讯相通,络络为我不再伤心,也刻意绝口不提起这两个人了。可是,可是我现在居然又听到了这两个名字!而且,为人谨慎从不肯干涉政治的东方清遥,竟与私造军械沾上了边!
那是什么罪?满门抄斩,还是流放发配?东方清遥,现在又在哪里?
我踩过麦粒,心下浮浮沉沉,找不到着落的地方;脚下也软绵绵的,不留神,已在青稞上滑了一下,扑倒在地。
络络正听得面色发白,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一见我摔倒,忙抢上前来,扶起我来,手忙脚乱地拉我坐下,急急问道:“书儿,你没事吧?”
我深吸一口气,用还在发颤的手紧握住椅柄,抑制住它的颤抖,才看着使者讶异的面容,尽力怡然地笑道:“正喂那雀儿呢,偏有只不知趣的鸟儿从旁飞来,扑我了一脸灰,倒把我吓了一跳,叫大人见笑了。”
使者释怀笑道:“下官以为只有人类才会恩将仇报呢!”
这话倒有意思。我苦笑,忙又掩抑住,不经意般道:“东方清遥,是不是就是当年辅助过隐太子的东方世家后人?他们家,不是早就不问政事了么?”
隐太子,就是李世民的大哥李建成。李世民弑兄夺位,心下无论如何也是不很安宁的。登基后不久,即追封李建成为息王,谥号为隐,以礼安葬,后人便称李建成为隐太子,倒也没什么顾忌。
使者点头道:“可不就是他们家呢,玄武门一役,男丁就死得差不多了,本来便已经人丁单薄,这下连最后的血脉都要断送了。”
高原生活了近两年,我居然还觉得氧气不够用似的,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狠命掐着我的脖子,我很艰难地问着:“哦,那个东方清遥,死了?”
使者沉吟道:“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估计暂时不会吧。下官出都门时,就听得飞云庄的容家,已经开始为他活动了。那庄主容锦城,是东方清遥的岳父,当年对皇上有辅助之德,皇上多半要卖他几分面子的。只是此事牵扯太大,如果有人一意要追究下去,只怕那个东方清遥绝对保不住小命。”
这使者的话真多,如此重要敏感的事,他居然也敢在我们面前加以评论。但我也谢谢他了。不然,我又怎么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
我再没有气力和使者周旋,默默在心里盘算着。络络看着我的神色,也是心不在焉,使者见状,自是不好多呆,匆匆告辞出去,自有官员在后面侯着,对唐使妥加接待。
一时络络屏去众人,蛾眉蹙作一团,面色苍白地看着我,小心翼翼问道:“书儿,你没事吧?”
我手脚发软,脑子里乱成一团,听得她问,茫然地答了声:“没事。”忽然间一个机伶,紧紧揪住了络络的前襟,叫道:“络络,你听见没?东方清遥出事了!”
络络漆黑的眼珠里闪动海样的包容和悲哀,小心地回答:“不是说,容伯伯已经去搭救了,你别太担心了!”
我冷笑道:“从来历史上的政治纷争最是可怕,不知多少人卷进去,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容家参与进去又怎样?一个不小心,别说东方家在劫难逃,就是连容家也要跟着遭殃了。”
第九章 辞别
我悲哀地抬头看着一望无垠的如洗碧空,数千年来是一样的碧蓝干净,从来映不出地上曾发生过鲜血淋漓的历史。而与历史紧密相联的政治,千百年来,到底吞噬了多少有辜或无辜的生命?
络络握住我手,轻叹道:“书儿,你别急,使者不是还在这里么?我这就写封信去给我父亲,让他设法营救东方公子。”
我慢慢冷静下来,狠狠地握紧拳头,克制着心头的汹涌和疼痛,缓缓道:“不用了,王爷为人虽是极好,却向来洁身自好,从不参与朝廷党争,不能去为难他。横竖我要回大唐去的,真到没法子时,我亲身去求王爷,王爷必也是肯援手的。”
络络吓了一跳,道:“你回去?你回去做什么呢?”
我的泪水已经迸到眼眶里,好容易才忍住大哭的冲动,道:“我能不回去么?我才不信,东方清遥会无故卷到那几个皇子的夺位之争中。他一向是个好人,老好人,对政治纷争避之唯恐不及,哪会重蹈他父辈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