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冰凉石阶上,安静地坐了一黑衣的女子,正抬了眼看那清冷的星光。
细碎的星光下,那女子面庞美丽,眉眼潇洒,黑眸灿烂而迷离,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石阶之上,竟是如雪如瀑的洁白!
今生不离别,离别发如雪。
那女子听到动静,缓缓立起身来,回眸温柔而笑:"岩儿么?你瞧,我又做梦了。做了许多许多的梦,还梦见我们又在一起了,每日每夜地厮守着,他弹琴,我鼓瑟,听呆了旁观的路人,羡煞我们这对神仙眷侣。可是毕竟是梦啊!这梦怎么就醒不过来呢?"她探头看了看屋中舒望星凝坐垂首的僵直侧影,摇了摇头,自语般喃喃道:"这梦不好。我得赶快醒来,我还要去找望星。我找啊找啊,找了四年多了,为什么还找不到他?""师娘!"方岩伸出手,欲去扶她。
谢飞蝶缩回手去,笑道:"你也是在梦里,我也在梦里,你来扶我做甚?赶快醒来吧,醒来帮我找你的师父啊。"她徘徊庭中,垂了袖子,面容如黑夜中静静绽放的牡丹,那样哀愁地吟叹: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
闲庭花影移。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
相逢知几时?""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谢飞蝶重复了一遍,忽然别过脸去,向墙外大声叫起来:"星,星,是你么?不要走啊,等等我!"她跳起来,直向外冲去。
方岩一惊,忙往屋内探头看时,舒望星的尸体依旧安然坐于桌边,唇角依旧一抹苍白黯淡的微笑。
而谢飞蝶雪发飘舞,已在黑夜中迅捷向前掠去,方岩忙追时,只听她凄婉的声音一路飘送,越传越远:"星,等等我啊,星,星……"十日后方岩和小嫣终于追到谢飞蝶时,已是青州地界。
青州如意居故地,往年的整洁已一扫而空。小小的庭院遍是人高的蒿莱,金色的阳光笼住满院的清翠,一对燕子在窗边的葛藤里筑了巢,来来去去捉着虫子喂食巢中啁啾的rǔ燕。
阳光里,葛藤下,红墙边,绿糙中,黑衣的女子抱了一堆雪白的男子衣袍,静静倚坐于地。她的眼睑温柔低垂着,如梳的长睫在阳光下投了安谧的浅影,苍白的唇角,是一抹婴儿般天真快乐的微笑。
我终于找到你了,星。
方岩仿佛听到谢飞蝶临死前那般娇俏而得意地说:
从此,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你是我的星,我是你的蝶。
我们琴瑟和鸣,天下无双。
方岩和小嫣跪倒在地时,听到谁家的女子在轻扫琵琶,低吟浅唱:
吴山青,越山青。
两岸青山相对迎。
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月神将北极、谢飞蝶、南宫踏雪合葬一处。墓葬上首,有仇绫罗的坟,并预留了他和花影的墓穴。
那是烟镜潭边向阳的高地,植了数竿修竹,几叶芭蕉,一树老梅,安静得出奇。
下葬之日,有缁衣的女尼在双明镜陪伴下来相送故人。
"二哥,二哥,终究,你们比我快乐。"她轻轻叹息,眸子温软如春水荡漾。"只是我在梦里依旧记得,那白衣的男孩跟小女孩说,铛儿,我们要一世在一起。"她抚过汉白玉的墓碑,终于流下泪来:"二哥,其实,铛儿早知道,那只是铛儿的梦……"梦终于碎了。
可人世间的梦,又有多少能完满?
方岩与小嫣十指相扣四目相对时,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愿他们能携手在彼此的梦里,一世完满。
十年后。
南疆。
方岩、小嫣并辔而来,马蹄踏着青糙,是清新微冽的气息。
小嫣甩着马鞭子叫着苦:"岩哥哥,你说,梁小飞去哪里玩不好,偏跑这南疆来,妹妹大着肚子居然也由着他!这下也不知把我的小侄儿生在哪个旮旯角落里了!"方岩微笑道:"你还说他们,你不是也把女儿生在东海船上了么?可见得是姐妹了,总有些刁钻古怪的念头。"小嫣闻言,扬起马鞭劈头打去。
方岩哈哈大笑,侧身闪过,上马飞驰,眼见越过一个个村寨,奇妆异服的男男女女在身旁一晃而过。
忽然之间,是轻微的"丁"的一声。
一低头,一直和苍玉剑一样被随身携带的雪玉微微颤抖,忽然跃出了半段剑身。
如死的石剑,又开始流淌着玉的光泽,流转生辉。
一旁的短坡上,遍开的野花丛中,一个白衣的小男孩,垂着乌黑的头发,眉目温文,摘了大捧的各色野花,专心地编着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