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眼见得这母女二人慢慢踩过雪地,向前方走去,脚下不由向前踏出,直欲随了他们前去,老焦忙拦到方岩面前,笑道:"方公子留步吧!既然夫人将那位姑娘带了进去,以我们主人的好心肠,只要他能救,断无不救之理。但前面主人修炼所在的胧月窟,却是常人去不得的。休说外人,就是我们,也是不得踏足其中的。各位还是先随我们到桃源居去休息休息吧!"方岩低了头,自愧失仪,忙应了,与叶惊鸥、云英等随了老焦穿过梅林,往一处老梅掩映的屋子走去。
几人一边走时,一边犹不断回头,看着南宫踏雪抱了小嫣,衣袂飘飘如雪,几与那雪地的银白融作一处,只有小嫣淡紫的袍角垂下,拖曳在雪地里,划出淡淡的一道轻痕。渐渐她们的身影被梅花遮住,方岩等才收回目光,彼此相望,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希望。
那屋子掩在山脚一处梅丛下,却是一排七八间房屋,房架俱是原木的本色,古朴典雅。居中那间茅檐下的门额,简简单单刻了"桃源"二字,用的是古篆体,笔力雄健而雅秀,悄然散着幽淡清远的气韵,可方岩细细瞧去,却觉这二字有些眼熟,甚至觉得出那清淡中带着的悠远淡愁,分明是从主人骨子里渗出的忧伤。
老焦乐呵呵将三人带进其中一间屋子,笑道:"这里少有客来,并无客房。这间房本是预备小姐长大些给她做卧室的,东西还算齐备,也整洁,你们且在这里小坐,我再和春糙她们收拾间屋子出来。"三人看时,果然这房间布置得清雅秀洁,桌椅卧具都极简单,丝毫不事雕饰,却异常整洁,一尘不染。一名侍女微笑走来,送上茶水,杯盏茶壶亦是一色的白瓷,式样简洁明了,不见半丝纹饰。茶水颜色清淡,飘着梅香,瞧来是山间自采自制的清茶,用了梅花上的雪冲泡而成。轻啜时,入口清远,只在舌间有抹清香丝丝蔓延开来,旋即通体俱被那清香包围,不觉神智清明,更觉余香缠绕,回味无穷。
云英叹息道:"好地方!好茶水!若我能在这里住着,千金来换我也不愿离了半步呢。难怪南宫大小姐竟离了家人避在这里,再不在江湖露面呢。"老焦只笑了一笑,跟那侍女道:"秋叶,我们去将隔壁那屋子收拾出来吧。他们的同伴伤势不轻,怕一两天是走不了的。"秋叶应了一声,收拾了托盘,径和老焦走了出去。
叶惊鸥眼见他们走了,垂下眼眸,静静道:"此间的主人,想必与你们相识。"云英笑道:"为何不是与叶公子相识呢?叶公子当初名满天下,相交之人必比我们多许多呢。"叶惊鸥淡淡一笑,品了口茶,看了一眼方岩。
方岩正在出神间,突发现云英的眸子也凝在自己身上,恍然大悟道:"哦,我曾去过南宫府,南宫大小姐,却是认识的。"飘缈往事,顿如流云舒展,爱恨情仇,霎那纷涌。
"此间的主人,只怕也该是我认识的。"方岩的面容,变幻着悲喜莫测,却终究没有说下去。
小女孩的容貌有些熟悉。
门额的笔迹有些熟悉。
这里清淡悠远的雅洁更是有些熟悉。
熟悉得让方岩有泪潸然欲下。
何况他知道南宫踏雪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心事。
她从十六岁时,就爱上了一个男子,为了他,她对天下所有倾慕于她的男子视若无睹。
而又那么巧,她竟是与那个男子同时失踪的。
所有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而更深的疑窦,却又如海水般卷涌而来。
北极大哥,我的师父,是你么?是你么?
所有的熟悉和线索,都指向你。可你,又怎肯抛弃与你生死相随的小蝶,与他人共结连理?
生要见人,死要见魂。你知道师娘那决绝到令天地为之动容的爱恋么?
方岩突然间就哽住,然后跳了起来,冲向屋外,把云英的焦急呼唤远远抛在身后,直向梅林北方那处主人修炼的胧月窟奔去。
南宫踏雪正携了惜儿的手,满面爱怜,轻软细语:"惜儿,走慢些,小心摔着了。"惜儿在雪地里蹒跚行着,听得母亲吩咐,仰起小脸来,绽开笑容,灿烂无邪。她倚着母亲的腿,娇声唤着:"惜儿走不动啦!"南宫踏雪一笑,弯下身子,已将惜儿抱在自己怀中。
不知怎的,方岩突然就想起师娘深藏的那幅画儿。茵茵糙地,元儿放着风筝,谢飞蝶温柔而笑,纯澈如水,在北极的笔下生动如春。
一场噩梦过去,谢飞蝶失去了夫婿,元儿失去了父亲,月神失去了弟弟,小嫣失去了叔叔。所有的人都在痛悔中,小心地不敢去揭开心头那永远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