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夫人一心想儿子振兴门第,夫婿死后不肯再嫁,辛苦课子读书,又因无力延师,方才带他回娘家住着,全仗兄长做主,将他和佟家子弟一体送入私塾读书。偏生他还聪慧异常,在私塾里抢尽其他人风光,焉能不遭人嫉?听说从小。便常被表兄弟们打骂,还曾被一个表哥嫁祸,污他窃取钱财,逼得他差点以死明志。”
“虽说佟和还肯尽兄长舅父本分,对妹妹外甥诸多照拂,可又怎禁得住妻妾、儿女屡次谗谤?所以在宋昀十八岁以前,母子二人不过将就温饱而已,连宋昀想要几本书,都得仗母亲熬到三更半夜,做点绣品换钱去买……”
于天赐指着那马车,又指向越山方向,说道:“你道这些车马、别院、仆从,是佟家代为置办的吗?我告诉你,不是!这都是因为他被择为晋王世子候选人,大宗正司拨下了银两财帛,让他再无后顾之忧,才好读书上进!”
十一叹道:“也就是说,他是打算放弃所有的富贵前程,和我避世隐居?锎”
于天赐的胡须再次颤抖,激动道:“不错!他母亲教他读书识字,努力育他成。人,盼他出人头地……如今他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而已!他打算和你在山野间做一世的平民夫妻,从此抛了毕生所学,和那些村夫蠢汉一般耕种为生,连累他的母亲也只能跟随他粗茶淡饭度日,还得成为亲友和旁人的笑柄,笑他们母子自负清高,富贵功名不过镜花水月,一场春。梦!”
他问向十一,“换你是宋昀,你愿不愿意?换你是宋昀母亲,你甘不甘心?”
十一道:“不愿意,不甘心。”
十一回到马车前时,宋昀依然保持着他们离去时的姿势,沉默地坐于车内。
低敛的眼睫浓密如翼,掩住眼底所有的悲欢和喜怒。
十一坐回他身畔,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回来了,阿昀。”
宋昀这才黑眸一闪,唇角微微扬起,“嗯。”
外面于天赐不知说了句什么,车夫扬起马鞭,再次赶车前行。
宋昀的手指伸出,触到她的手,慢慢地游移过去,小心地轻轻搭住。
十一的手总微凉,但宋昀此刻的掌心竟是冰凉。
十一低眸,柔和笑意不减,亦反手相握。宋昀颤抖的五指动了动,立刻与她紧紧交缠。
十一道:“听说绍城南面的若耶湖,湖明如镜,山青如绣,去瞧瞧可好?”
宋昀轻声道:“好。”
仿若在应和他的声音,脚下的小花猫亦柔柔糯糯地“喵”了一声。
十一自然没有鱼。
她在袖子里抓了抓,抓出半块白面馒头,丢了过去。
小花猫温柔地在十一腿边蹭了蹭,才咬过那白面馒头,斯斯文文地啃咬起来。
竟一点也不挑嘴。
到达若耶湖时,夕阳已然偏西,金红灿亮的光芒,仿若为湖泊敷了一层金箔。暮风徐起,那金箔便流动起来。
粼粼波光里,有渔夫正收了最后一网,唱着传颂多年的歌谣。
“寒来暑往几时休,光阴逐水流。浮云身世两悠悠,何劳身外求。
天上月,水边楼,须将一醉酬。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
十一远远听着,伸手抓向酒袋,又无声松开。
她转头向宋昀一笑,“果然好地方!江山如画,烟树历历,秋日里亦是好风光。”
宋昀见她跳下车去,迟疑片刻,也只得缓步下车,慢慢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行向湖边。
于天赐唤住两名侍从,令他们不用跟去,且在原地用些饮食,静静等候。
宋昀走了几步,便道:“柳姑娘,怪冷的,你穿得单薄,还是不用往湖边去了吧?”
眼前江枫渐老,汀蕙半凋,远有孤烟袅寒碧,近见残叶舞愁红。原也到了万物萧索冷清的时节。
十一向前眺望着,悠悠道:“喝酒多的人,不怕冷。你若冷时,我将外袍脱了给你披上?”
“……”宋昀好一会儿才道,“不用了,我也不冷。”
十一却快走几步,奔到那边正扣缆绳的渔夫跟前说了几句,又递过去一串钱,那渔夫便瞧了他们两眼,笑嘻嘻地丢开小船离去。
十一便拉过宋昀上了那小船,在船头坐了,轻笑道:“若真冷时,咱们可以躲船舱里。”
宋昀便抬眼打量了几眼那船舱,眼底一抹幽凉闪过,却温温文文答道:“好。”
十一便在膝上打开一个小包袱,取出其中的两块糕点,先递了一块给宋昀,又道:“听说这是你母亲做的糕点,我今天也沾沾光,尝尝令堂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