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大笑,匆匆绾起的发髻已然散落,长长黑发被夜风吹得在漫天血腥里肆意飞舞,张狂一如她旁若无人的苍白面容。她笑道:“厉奇人,柳相死得再难看,至少还有军中将领记得他一腔热血,铁骨铮铮!我死得再难看,也好过你这不人不鬼的怪物,人丑,心更丑!”
黑衣人变色,猛地扯开连白眉白发一齐包严实的头套,果然是去年在闻府外和她交过手的相府高手厉奇人。
他自认这回掩饰得严实,不料还被十一一眼认出。
莫非就是在这短短的交手中便认出了他的武学路数?距离上次交手已过去半年,这女子在武学上的敏锐天赋着实可怕……
他下腹虽中剑不浅,此时反而对十一有几分钦羡欣赏,只喝道:“一条腿都踏入鬼门关了,你还敢嘴硬?”
原来保护她逃离的岑笛和另两名凤卫,在秦南遇害后也已陆续倒下。十一默然扫过他们,环顾向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杀手,冷笑道:“一条腿踏入鬼门关的时候多了,偏偏至今没踏进去,我该谢这老天开眼,还是谢诸位手下留情?不过本郡主无情无义,心狠手辣,平生却不懂得什么叫作手下留情!”
她的身形明明如此纤瘦单薄,宛如弱柳扶风,可她话音落地之际,偏人已如猛鹰振翅,迅猛有力地拔空而起,鞭子般抽向敌人。
只攻不守,全然是同归于尽的路数,顿时将杀手们杀得阵脚大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同样还以凌厉杀招。
厉奇人忙道:“相爷有令,留活口!这是他和南安侯的约定,不能叫南安侯做了忘恩负义之徒!”
十一剑尖仿佛颤了颤,又仿佛没有。
她的容色却再无一丝变化,清冷坚硬如巧夺天工的石像。
可惜她到底不是石像,到底还是血ròu之躯,到底无法凭一己之力击溃这重重围剿而来的恶毒陷阱。
雪亮剑光扫过,不时有人惊怒惨叫划破夜空,却无人听到十一一声半声的惨叫或呻。吟。
可高高卧于柴垛之上的小珑儿借着月色看得清楚。
她的十一姐姐,神武过人天下无双的朝颜郡主,衣衫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
有的伤处不过割破皮ròu,有的伤处已伤得极深,血迹挂下襟袖衣摆,淋淋漓漓往下滴落。
漫天血光中,小珑儿分不出哪里是敌人的血,哪里是她姐姐的血。
南安侯有命,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要留十一活口。
所以,十一不会死,只会伤。
一群武艺高强的大男人,连同背后指使这一切的男人们,用尽卑劣的手段,对付着这个中毒、中蛊并重伤的女子,全无廉耻可言。
夜黑,心冷。无人心疼,也不需谁来心疼。
后天见!
☆、承荼靡香散(三)
重重围困里,新伤叠旧伤,恐怕连十一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伤了多少处。
她如一只血色蝴蝶,明知眼前已是走投无路的绝崖,是杳不见底的深渊,依然在烈焰中腾飞,倾尽生命让画影剑燃烧成。人人敬惧的绝世宝剑,将对手杀得鬼哭狼嚎。
而小珑儿所不知道的,这样的绝世宝剑,本来是一对旆。
那柄想送出却一直未能送出的流光剑,连同剑上扣着的那枚沾过两人鲜血的合。欢花剑穗,正孤独躺在远方某个当铺荒芜的角落,惟剩这画影剑在血雨腥风里孤独地穿梭,寸寸划破曾经那样美好的海誓山盟,将一切化作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窠。
清寒却明烈的剑影里,那女子的纤纤身姿偏偏愈显刚硬,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前方再无半分生机,眼前再无半点色彩,依然肆意旋舞于悬崖之巅,绝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眼见十一以一敌众,重伤在身依然悍勇无畏,厉奇人觑着破绽,又一道刀光飞起,但见十一被劈得向后倒飞出去,长发被掠得飘起,挡住了她的面容,却挡不住那箭射而出的鲜血……
小珑儿再不忍看下去,努力转开目光,正看到漆黑的苍穹。
虽有星河无限,依然映不出半点光亮。
只有一弯弦月,冷如钩,红如血。
那样孤寂的血月里,小珑儿的泪水仿佛也变作了血红色。
一串一串,小蛇般滚下了面颊,噬咬着入夜前还明快天真着的心。
小观,十一,秦南……
韩天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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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以后,杭都街道早已空无一人。大楚并未延续前朝的宵禁制度,夜间街衢依然四通八达,宋与泓领着段清扬等人正策马飞奔向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