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柔声道:“世事如棋,本就莫测。人人是棋子,人人亦是棋手。说提线木偶一世苟活,岂不知那cao纵木偶之人,也在他人cao纵之中呢!旁的不说,只说今日那耍猴人,表演时出了那么大差错,同样是前程未卜。宫里不追究,他不过少了个赚钱的工具;若追究起来,哪怕是郡主随口吩咐一句,都能叫他万劫不复。站得高些,被人cao纵的机率便少些罢了!稔”
十一沉吟不语。
这时,缀琼轩那边忽有琴声传来,悠悠越过青松古木传来,似沾了陈年美酒馥郁古雅的气息。
依然是《醉生梦死》,并没有十一以太古遗音七根素弦移人心魄的诡异力量,却恬淡明净,温和旷达,翩然有清刚之气。
十一不觉眼睛亮了亮,脚步便迅捷了许多。
宋昀本与她并行,瞬间被她甩开数步,不由失神地顿了顿,方才紧赶几步相随。
外面三花猫、狸花猫双双出迎,而十一早已入内,并顾不上招呼这对情投意合的猫儿。
宋昀不用相询,便已猜到轩内之人是谁。
这些日子他常来,更知道韩天遥也常来,并以罕见的韧性和毅力久久消磨于缀琼轩内,跟十一探讨琴技。
韩家公子出门将门,武艺高强,却也不负风。流名声。他的琴艺或许比十一有所不如,但也不是寻常人赶得上的。
宋昀立于阶下,抱起三花猫抚摸它的皮毛,轻轻地叹道:“离了我也能这么乖巧……都是因为它么?”
三花猫撒娇般“喵呜”着,斯斯文文地蹲卧在他臂膀上休息。
宋昀平步青云成了晋王世子,三花猫的饮食自然也上了不只一个档次。
因养护得周到,进腊月后它已是成年猫的模样,愈发窈窕美貌,婀娜多姿。
狸花猫站起身来将前爪搭到宋昀腿上,遥望他手里的小母猫,有些急切地喵喵叫着,却不敢催促,唯恐惹了宋昀不快,不知多久才能见到它心爱的三花猫。
宋昀恍若未觉,连那边剧儿招呼他入内喝茶都不曾听到,只抱着猫怔怔地听着轩内两个人的琴声合奏。
琴声清越如鸾凤和鸣,又似寒泉迸珠,听来闲舒都雅,声声关情,宛若人间仙韶,一洗尘清。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而墙那边的朱砂梅不知何时齐拥繁枝,一枝两枝地从墙角探出头来,寒香幽幽,却清妍可爱,如谁的面庞莹洁如玉,在静夜的月光下扬起了久违的浅笑。
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人来。
她想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但也许这世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可以将她灰蒙蒙的人生重新涂亮。
可那个人不是他。
不是他宋昀。
——————————他远远看着,她的幸福——————————
一曲《醉生梦死》奏完,屋内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内却久久沉寂,只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月洞窗外,梅花愈寒愈香,连窗纱都挡不住那暗香浮动,在余音袅袅里丝丝萦绕。
侍儿终于醒过神来,蹑着手脚进来掌了灯,他们这才看清了彼此的眉眼。
十一眼角尚有一抹泪痕,眸光岑寂,神色难辨悲欢。
仿若眼看着一天烟花在璀璨后归于寂灭,徒留满地尘灰,雀跃和欢喜尚未逝去,便不得不面对满怀的空茫和落寞。
韩天遥静静地坐于她身畔,琴案上放着他带来的另一把古琴,松风清韵。
黑眸深而幽亮,映着对面烛光下略显苍白的美丽容颜。
仿若不曾看到她眼角的泪痕,他抬手,不经意般从她面庞拂过,轻笑道:“十一,再隔三十年,当我们儿孙满堂,还能静静儿在一处弹琴说笑,想想都是件快活的事。”
十一别过脸,愠道:“谁和你子孙满堂?不要脸!纵然会弹几支曲子,其实骨子里还是个粗。鲁武夫!”
韩天遥轻笑,“我是将门之后,朝颜郡主则是凤卫之首。武夫配侠女,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十一再不想这男子相熟后越发无赖至此,起身便要离去。
这时,韩天遥又道:“昨天已有边关告急文书送来,北魏兵马正往边境集结。不出意外的话,近日我可能就得出征了。”
十一刚刚站起,闻言不由坐了回头,侧眸看向他,“今日朝中好像并未议及此事。”
韩天遥道:“因今日皇后寿诞,皇上不想皇后为此费心cao劳,所以只传了施相和济王秘密商议,让做好粮糙兵马安排。这事儿自然少不得我。”
不论济王,还是施铭远,都不会放韩天遥闲着。济王盼他北击魏人,施铭远则等着揪他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