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锐看着这全无往日神采的女子,叹道:“只要不死,总还有路可走。难道你真的那么想死吗?”
可浅媚垂头,黑黑的发挡住削瘦的面庞,只是长睫在轻颤,“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其实不如死了。我尝试了一次,滋味并没有想象得难受。可我才十七岁,就当我短寿,只能活到三十岁,我还可以再活十三年。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很多事没尝试过,我甚至连孩子都没有生过,就这么死了,我真的不甘心。”
卓锐微笑道:“那你还不多多地吃东西,把自己养得好好的,也许可以找机会出去,玩到个七八十岁再死。”
可浅媚便笑了起来,眼睛笑得弯弯的,说道:“其实我真的只是没有胃口,吃不下而已。”
“吃不下也得勉强吃,旁人要你死,你便真的自寻死路了?”
可浅媚便望向窗外浅浅的日光,忽道:“我晓得他其实也不想要我死。即便我那样害他,他还是舍不得让我死。不然,他也不会让你过来吧?”
卓锐神色一黯。
可浅媚却自他的手中接过蛋羹,闭起眼睛,竟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地吞了进去。
但碗还没来得及放下,她的身体已探出,却是越过c黄沿,趴在卓锐的腿上,竟把刚吃下去的蛋羹吐得干干净净。
她擦着被强烈的呕吐激出的眼泪,叹道:“我本来比那些男人都要强健得多,不小心喜欢错了人,开心的时候开心得要命,伤心的时候伤心得要命,看来真的快要没命了。”
她说着,撑着卓锐的腿部支起身时,手掌有意无意,按到了他的大腿近小腹处。
卓锐身体猛地一颤,慌忙拉开她的手,扶她在c黄榻上坐稳,自己已经痛得脸色煞白。他受刑不久,伤处刚刚愈合,自是触碰不得。
可浅媚见他神情,已是了然,脸上的笑意便转作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低声道:“是因为我吗?你待他忠心耿耿,他怎能如此歹毒?”
卓锐沉默片刻,答道:“淑妃,你别怨他。是我自愿的。”
“自愿?”
可浅媚怔了怔,便道,“必是你待我好,让他起了疑心,才让你受这种自愿的活罪吧?”
卓锐强笑道:“没有。我并没为淑妃做过什么。”
可浅媚倚着软枕,努力地平定着胸腹间的翻涌,说道:“当日在大理寺,突尔察临死时说的话,他问起,你不敢翻译,我就自己说了,却少说了一句,你也就帮我瞒了下来,始终没有告诉他。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心里是护着我的。”
当时,可浅媚立于刑堂之上,却挺直着脊背告诉唐天霄,突尔察认为他这个大周皇帝,配不起他们的可烛公主。
其实当时突尔察还有一句话可浅媚没有译出来。
突尔察说,公主嫁给大周的皇帝,还不如嫁给南楚的信王。
当时可浅媚正给沈家陷害,若是被人知晓她的北赫侍卫说出这样的话,对她的境遇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自己趁着卓锐犹豫时抢先说出,就是怕卓锐翻译时提到信王。
她赌赢了。
卓锐不但没有公堂上提起,甚至私底下也没和唐天霄说过,由着唐天霄毫无顾忌地喜欢上她,并越陷越深……
卓锐没有否认她的话,静静地凝视她良久,才道:“你若认为我待你好,更当自己多保重。”
可浅媚出神地望着灰扑扑的屋顶,忽然轻轻地笑起来,那样苍白的笑容,居然也让发黄的陈旧帐幔显出了几分旖旎。
她轻笑道:“我保不保重,其实并不重要。他根本不知道我背着他还做过些什么。若是知道了,多半会即刻杀了我。”
卓锐一呆,问道:“你还做了什么?早些解释清楚,不会没有机会。”
可浅媚不答,湿着眼睫继续笑道:“我这人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快活的日子过得太多,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若要我死,便让他动手吧!他是大周皇帝,我一击不中,应该再找不出机会报那血海深仇了。卓锐,我喜欢上了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死了也没有脸见我的父母亲人。你若有机会,在我死之后,请帮忙把我的脸划花,再用头发盖住吧!”
她沉思着,又道:“嗯,也许没有这么麻烦。若是重罪,不过拖出宫去,往乱葬岗一扔,到时给野狗撕得碎了,连骨头都给叼了去,我父母必定也不能认出我了!”
卓锐不敢接话,悄悄地退了出去。
有卓锐伴着说说话,可浅媚虽然还是颓丧,比先前却要好些,虽没有太医诊治,原来的低烧呕吐、食欲不振等症状渐渐消失,等进入冬月,却吃得比平时还要多些,偶尔还到廊前走一走,气色已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