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浅媚的泪水终于落下,一颗一颗,却映不出她想像中的玉玲珑花开盈盈的模样。
“我疯了一样砍着那些周人,砍倒一个又一个,可这些畜生还高兴得很……他们发现我是个女孩,虽然小了点……我娘却真的疯了呀,她要赶我走,她不要我救她……她把刀刺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可我只是想一家人看着花儿盛开啊……我不想一个人,又黑,又冷,四处是火,豺狼一样的男人抓着我,不让我死,也不让我活。我哭着唤我的爹娘,可他们听不到。他们的尸体像狗一样被人踏在脚下,踩成了ròu饼……他们的心脏辗成了ròu酱……我哭着喊老天,可老天也听不到……”
她浑身哆嗦着盯向唐天霄,黑黢黢的眼睛被来自地狱的森冷火焰映得怪异的红,怪异的亮,“如果老天听得到……应该让我那时便死去……我为何还要活着?为何还要活着?活着丢人现眼!活着把我自己奉给仇人取乐享受,还为自己的仇人魂牵梦萦不惜做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蠢事!我为何还要活着!”
她用被子掩住自己的脸,纤瘦雪白的手指指入披散的头发里,一把一把地使劲揪着,“我活成了一个笑话……唐天霄,我恨你!你该死!你早该死!死一千回,死一万回!晋州城里无数的冤魂,在地下等着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她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呜咽的咒骂含混不清,低哑的尾音拖曳着逼近万丈深渊的灰暗和绝望。
唐天霄猛地拖开她蒙在头上的衾被,像一把揭去了蜗牛最后藉以藏身的硬壳,迫使它将所有的柔软和无助暴露出亮光之下。
她正努力蜷紧身体,缩作小小的一团,双臂挡住了大半的面颊,却没挡住满脸的湿润。大把大把的头发被她揪起,黑鸦鸦地散落在枕间。
可她的脖颈上,仍然挂着那枚荷包,带着湖水的湿意。
釜底抽薪,求断落花恨
唐天霄的眼圈便红了。
“你的确有理由杀我。”
他慢慢道,“但若我现在给你机会抽我的筋,剥我的皮,你下得了手吗?”
手中的衾被落下,依然像厚厚的壳,跌落到她的身上。
“你就继续恨着我吧,可你依然是我的淑妃。至于你能不能取到我的性命,就看你的手段了!”
蜷在衾被中的那团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话作出反应,门口已传来中年妇人厉声怒喝:“皇帝,你这都在说什么话?”
自唐天霄开始追问可浅媚,随侍宫人早已回避得远远的,只余了靳七在门外守着,却是一个人也不敢放入,料得唐天霄退让惯了,便是有天大的事,打叠起千般小心万样温柔,定会和好如初。
——只是这淑妃看着聪明机灵,做事也太过蹊跷,几番把自己或唐天霄置于险地,他都在疑心这两人是不是八字相刻,五行相冲了。
等隐隐听到可浅媚身世,连他也忍不住想退得远远的,别去听那些牵扯得太深的是非了。
可他阻得了别人,阻不了宣太后;他退得远了,宣太后却靠得近了。
唐天霄委曲求全的话语,听在臣下耳中不过是有失威严,听宣太后耳中却已万分刺心。
她含辛茹苦教养出来并深以为傲的大周皇帝,为了一个女人,不仅把自己的尊严踩到脚底,还预备把自己的性命压上去作为这段荒谬爱情的赌注吗?
她推开门,扫了一眼唐天霄,已喝命道:“来人,把这个意图弑君的贱婢拖出去,即刻处死!”
唐天霄忙站起身,勉强笑道:“母后,并没什么事,不知哪个大胆的奴才多嘴多舌惊动了母后?那才该死!”
宣太后在外已听得久了,早已满怀惊怒,闻言立时呵斥道:“你住口!我只说你也是好容易破开血路艰难走到如今的英明帝王,方才事事由着你自己做主,我也乐得清闲。哪怕这小贱婢几次生出事端,再三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我都看在你面上睁只眼闭着眼,以为你懂事,晓得怎么拿捏分寸。谁知你的分寸,就是色迷心窍,把自己的性命都交到这贱婢手里!”
唐天霄急道:“母后息怒!儿臣与她只是有些误会而已!”
“误会?”
宣太后气极反笑,声音却是哽咽,“她是张友崇的女儿,这不假吧?自你父皇驾崩,我们孤儿寡母,多少次给那些权臣欺负,多少次险死还生,又多少次隐忍委屈受尽屈rǔ!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张友崇所赐!你不是对他恨得入骨,又怎会隐忍十年后不但灭了张友崇满门,还牵连了晋州城的百姓?这些恩怨,你敢说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