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挥手下令时,俞竞明忽冲上前,一把抱住我双腿,连连磕头,满嘴燎泡含糊不清地叫道:“秦将军,秦大人,昭侯大人,是我的错,是我无耻卑劣手段狠毒猪狗不如!请秦将军把我烹了吧!煎了煮了炸了都行,请将军放过几个小的,稚子无辜,稚子无辜啊!”
我冷笑道:“独你俞家的稚子无辜,旁人家的都有辜了?我秦家的稚子长大后可以保家卫国驱除蛮虏,饶过一人可能便是救了千万芮人,你家稚子留着做什么?学着你红口白牙陷害无辜吗?”
早有随侍亲兵上前,扯开俞竞明,顺道把他的嘴用破布塞住,便只听得他唔唔出声,再也说不出话了。
我不去看那张老泪纵横的脸,森冷地扫向那行跪着的俞家亲属,指向俞家次媳,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她怀中那男童哑着嗓子怯怯道:“别杀我娘亲,别杀我娘亲,呜呜……”
虽是男童,但拖着稚嫩的奶音,听着竟和相思有几分相似。
略一迟疑间,淳于望忽道:“秦将军可否容本王说一句话?”
我侧头,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看向他。
他居然已经神色如常,转头看着晕倒在温香怀中的相思,声音极是柔缓:“将军要报仇要恨,本王自是不敢阻拦。只是冤仇
再深,可否别祸及后裔?那俞某人是猪狗,你不是。他行猪狗不如之事,已报应到儿女身上,你以牙还牙,不怕祸及子女?”
我觉侧转头,看向相思。
她只是一时晕厥,想来并无大恙,只是面色雪白,眉宇间犹有惊恐之色。
是给我这个娘亲吓的。
亲生也罢,收养也罢,她总是唯一唤过我娘的孩子。
心头忽然柔软下来。
我垂下了指向俞家次媳的手,低声道:“回府!”
“是!”
沈小枫松了口气,挥手令肩舆抬得近些,扶了我拄着杖,缓缓走过去。
淳于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近到我跟前,失声道:“你的腿……”
我不觉抬头,正与他目光相对。
显而易见的疼惜和伤怀,竟让我突然间都揪了起来,阵阵地抽疼。
我并不知道他的到来,但我知道他的到来必定是因为我。
两国实力相当,司徒永和先帝一样温厚的性情,又是即位未久,若不是南梁先动手,他绝不会主动在边境挑起纷争。南梁委实没有必要派堂堂皇弟前来谈议亲事宜,何况这皇弟还是个以不问政事出名的清闲王爷。
我不晓得他对大芮三个月前的那场朝堂剧堂变了解多少,但他至少应该已经知晓,我的另一重身份,已经定王妃,定王司徒凌的妻子。
我默默转过目光,步上肩舆。
陌上尘,梦遥知何处(二)
心不在焉间,伤腿受力,疼得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沈小枫忙将我扶紧,说道:“将军,小心!”
几乎同时,一旁他在低低惊呼:“晚晚!”
我勉强坐稳了,颤抖的手挪向腿伤处按住,不由向他看去。
他竟已到了近前,正缓缓收回手去。
竟似打算过来扶我的。
他的脸色比几个月前离去时已经好了很多,只是依然清瘦,皱起的眉宇已有细微的川字印记。
相思五载,再加这近一年来的几番风雨磨砺,他这神仙般的人品,竟也开始被岁月留下痕迹。
而我呢?
我也不年轻了。
偶尔揽镜自照,里面冷峻孤漠的女人,看着已如此陌生。
这样的我,和多年前的那个盈盈,还有相似之处吗?他又何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如此心疼,如此痛惜,如此内疚,如此悲伤……
竟看得到他眼底的泪光。
我眼中也是潮热,忍也忍不住,便要落下泪来,慌忙拉过前方纱幔,飞快垂落,隔绝在他和我之间。
他的身影便在雪白的纱幔后模糊,但低低的一声呼唤越发地温柔清晰。
“晚晚!”
不忍,不舍,不甘。
还有誓不放手的决绝。
头脑蓦地清明。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以固执出名,却因他三言两语放弃报仇,我待人冷清,却因他神伤,我曾被人疑心与他勾连叛国,依然不知避嫌,我已是定王妃,依然和他眉目传情……
而他……
他不放手,我便由他不放手吗?
依稀记得刚刚他腰间所悬的宝剑,便扣了一枚剑穗,正与他送我的那枚风格相类,花纹相似……
司徒凌必定见过他,并注意到了他的剑穗,从而猜出了我的剑穗从何而来,因此,我对那枚剑穗越是珍惜,越是在意,他越是怒气勃发,越想将它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