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姑正抱着膝坐在一边地上打盹,我这里才有动静,她立时惊醒,忙倒了水送到我跟前,又向外张了一张,说道:“这时候只怕找不着人出去帮着热饭菜了。有晚间的清粥小菜,要不先将就用些?好在天热,只要饭菜没坏,凉了应该也不碍事。”
我喝着水定定神,果觉腹中饥饿得厉害,遂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只怕快四更了!”
四更?
我记得施行噬心术是在用过早膳以后,我竟昏昏沉沉睡了快有十个时辰了。
我也不敢再睡,令着桂姑取冷粥过来就了小菜慢慢吃着。
一边吃着,一边居然还是精神恍惚,不时便觉得自己又陷进了那个白色的幻境中,不言不行,无知无觉。
吃罢,桂姑便又来给我诊脉。我靠着墙壁静静坐了片刻,见她皱眉放开我手腕,便问道:“桂姑,我怎会如此?”
桂姑惶恐道:“其实奴婢也一直想问姑娘,到底曾发生了什么,会让姑娘恐慌紧张成那样。以姑娘的经历性情,这世上应该也没多少能令姑娘如此惧怕的事情。”
我苦笑道:“不错。身为武将,若逢占时,本得随时准备着掉脑袋,便是被人杀死也不是什么了得的大事。生离死别之悲,大败被俘之rǔ,严刑酷法之狠,我也一一见过。只是我并不晓得,天下还会有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要将人逼疯的法子,——好在只是幻觉。桂姑,你的噬心术一定不大常用吧?昨日施行时,是不是用错了法门?”
桂姑忙摇头道:“奴婢并不用错法门。噬心术所见,也必是姑娘亲身经历。姑娘原说过,丢了的那三年记忆,应都是些快活开怀的日子,奴婢才放心施展此术。谁知姑娘竟能给那些记忆一下子刺激得迷失本性。”
我简直不敢相信,骇然道:“那是我的……记忆?真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
桂姑道:“这法术虽然是的旁门左道了些,但并不会让人心生幻觉,只是趁着人睡着时心情沉淀下来,因势利导诱导受者看清本性而已。便如寻常的海水湖泊,风起来波动,泥沙俱下,总是看不见底。如今这术法便竺于一时让风波止了,泥沙截了,慢慢地平风息浪,待泥沙慢慢淀到水下,原来怎么也看不到的水下景色便渐渐看得清晰。原来以为已经忘却的往事便慢慢现出了模样。”
我无力地撑着额,皱眉道:“便是现出模样,有这样折磨人的,自该刀有愉悦的,怎么只记起了这些备受折磨的事?”
“姑娘有所不知,有事印象深,便是如水底的礁石,有的事印象浅,便如海中的水糙。礁石之后,便该是那些水糙了。我这噬心术如一条善水的鲨鱼,正慢慢地往下潜着,谁知一头撞在了礁石上,早已晕头转向,哪里还得及去看正慢慢浮现的水糙?”
“前面有礁石,施术者看不到的吗?”
觅前身,烟雾九重城(四)
桂姑道:“海水已至深。比海水更深沉的则是人心。我一介小小医者,学着这小小的术法,又不是窥心术,哪能看到人心?不过是一边听脉搏跳动是否匀稳,一边查看受术者神情,决定是不是继续下去。姑娘神情一直甚是恬和,我只当无恙,才放手施术。谁知突然间就变了脸色,连心跳都一下子缓慢了。我晓得不对,赶忙停手时,姑娘已不了心窍,许久都醒不过来。”
她叹道:“奴婢也给着实惊吓了一回。若是姑娘因此有个好歹,奴婢也不用活了。”
我默然思忖了许久,还是想不通我当时正经历着怎样的事,遂将那没头没脑不明所谓的状态一一说给她听,问道:“桂姑,若非幻境,你可想得出,天底下哪里有那样无声无息还令人无知无觉的鬼地方?”
桂姑听得很仔细,沉吟道:“你最后看见有泥土飞溅吗?那么,是不是你什么时候受了重伤,被人当作尸体活埋了?后来有人去掘坟,又将你挖出。棺木里的遭遇,自然可怕之极,印象深刻。”
我苦笑道:“你见谁家的棺木里面会是一片雪白?何况被活埋,即便被捆着,我也不至于连手指都动不了,一动不动地在棺木里等着闷死。——何况棺木给埋在地下,必不透气,活人都可以给闷死,何况是重伤的人?若只是短短的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让我憋到最后居然会崩溃得完全失去理智。”
桂姑显然也是想不通,思忖许久才又问道:“你说你被我唤醒前曾看到过一张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