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又发作了两三回,我听了她的劝,尽量不去服那些已在我体内积存毒素的安神丸,只让她以针炙为我舒缓疼痛,并以按摩法慢慢调理,效果虽是慢了,倒也熬了下来。
可若是身在战场,上阵杀敌之时遇到病发,哪有时间给我这样调理?
还是得事先服了药才敢奔向沙场。
终究是个要命的祸患。
指不定我没能马革裹尸,没能死于仇敌嫁祸,却死于这莫名的病痛。
我抓过她梳齐的发,也不梳子,取过簪子来松松一绾,说道:“要么,咱们今天就试试你那噬心术吧!”
桂姑放下梳子,迟疑道:“其实我也想试试噬心术能不能治这病。只是后来想着姑娘的病状着实异于常人,忽然便没了把握,因此再不敢提及。”
我笑道:“横竖狱中闲来无事,且把死马当活马医,想来也没什么害处。”
桂姑却还是不安,“若是姑娘曾经有过什么可怕的经历,在噬心术中忽然记起,奴婢担心对姑娘有害无益。”
一起相处这许多日子,我已看出这桂姑的确是个并无太多心机的良善女子,倒也释去了原来的些许疑心,慨然笑道:“不妨。我这半生,别的不曾经历过,地狱却已下过了两次,倒也真想看看,还有什么事比我曾遭遇过的更可怕。”
觅前身,烟雾九重城(一)
桂姑沉吟道:“那我们便明天试吧!我晚点改个方子让他们明日煎了药送来,若是一切顺利便罢;若是有什么意外,可以服那汤药来吊命提神。”
连吊命都说出来了。
这世上难道还有真比身陷柔然军营日日夜夜受人蹂躏更可怕的事?
至于身体的苦楚,更不必去提了。
连桂姑都说,我比大多男子性气更刚硬。
这天下难道还有怎样的苦楚,会让我回忆着便害怕?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我错得离谱。
我世上最折磨人的苦楚,根本不是来自ròu体,而是来自自己。
来自自己内心深处无可救赎无可冀盼的绝望和无望。
施行噬心术的方法极简单,一双浅褐色的眼睛与我静静对视频着,比平时更觉温柔,更觉亲近。
更温柔的是她的声音,那样轻柔而舒缓地一遍遍轻念:“姑娘,放松,放松自己。你是秦晚,秦晚。记得吗?你是大芮将门之后,秦惊涛的女儿……驰骋沙场,杀敌无数……”
她的眼睛里仿佛卷起了漩涡,越来越深,越来越黑。
在快要转作全然的漆黑时,却突然地透明起来,透明清亮的像一汪碧水,又像一面铜镜,明亮清晰地照出了我自己。
一身铠甲,玄衣如铁,目寒如星,森森转动时,竟有杀机凛冽,仿若带了朔风的冰冷如割,似要将触目可及的一切人或事碎作齑粉。
这是现在的我,却并不是我需要寻找的过去。
彷徨之中,时间仿佛在倒流。
我的回到了入狱以前,和司徒凌于书房退亲爱
再回到那夜紧张寻找后近乎癫狂的颠凤倒鸾,淳于望负手露出狐狸般的微笑道:“解忧花只对盈盈有效。国为我给她服用过大量的忘忧糙。”
心中猛地抽紧,仿佛顷刻之间便知道了我要找的是什么。
眼前的时光,蓦地快如白驹过隙,目不暇接。
我以为最惨痛不过的柔然军营遭遇,如闪电般一晃而过,阿靖垂死的面容悲伤而清洁,反而比我以往记忆里的模样清晰许多。
在那之前,我还是个眉眼带些稚气的少年小将,在父亲和司徒凌的宠爱下带着些肆意妄为的骄狂。
后来和司徒凌裂痕深深的司徒永那时常到军营看我。
我忽然发现司徒永在决定回京成亲之前也曾去军营见过我一面。
他背着司徒凌将我拉到被夕阳染得通红的山坡上,要我陪他。
我百无聊赖地咬着叶子仰卧在糙地上咬着树叶挥舞承影剑,他却摘片叶子吹出了呜呜咽咽的曲调,惹来我一记白眼。
他不理我的白眼,执意地吹了一支又一支的小曲。然后在夜幕降临时笑着跟我说道:“晚晚,我要回京了。”
我道:“下次过来找我时,多带些京昧斋的果脯来。瞧你小气的,每次那么一点儿,给他们一抢,我都没份儿了。”
他便笑得更厉害,天边最后一缕惨淡的光线投到他黑漆漆的眼睛,居然亮晶晶的一片。
他道:“算了,我把那家果子铺买回来送你吧!”
我把树叶啮在嘴里一上一下地跳着,含糊不清地答他:“不稀罕。若我要那个,凌师兄十家都肯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