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再度向前行去时,我问车夫:“现在是不是孩子们喜欢放纸鸢的时节?”
车夫见我问这话,显然很是惊讶,舌头打结般说道:“纸鸢……是,是吧?小孩子都贪玩,这时候不冷不热的,的确……的确有许多在空旷处放纸鸢的。可大街上放纸鸢,实在是不妥,不妥……”
我低声道:“咱们从闹市那边走吧,买只纸鸢带回去。”
车夫结巴道:“什……什么?”
我怒道:“你没听到我说话么?去买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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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意外地没看到相思在院中打闹,却听得她一声声的欢呼自屋中发出。
我拿了纸鸢走进去时,相思已扑到我腿上,雀跃地向我表功:“娘亲,看我画的泥人……”
目光一瞥,已看到前儿捏的一家三口的泥人儿,已经用彩粉上了色,三人俱是玉面乌发,黑眸粉唇,白衣的衣衫上缘着浅紫或淡蓝的边,绘了素色青花或三色团花,比原来黄乎乎的泥人更觉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泥人收拾得整洁漂亮,桌椅和地面却满是各色彩粉斑斑,连相思的衣衫上都满蹭着各种颜色,待抱住我时,却将我玄黑的衣袍也揉得斑斓一片了。
沈小枫正擦着手,笑道:“相思小姐醒来不见将军,在房中乱转,不知怎么看着这泥人儿,偏要说这是她和她的爹娘,跑书房里拿了彩粉要涂上颜色……我怕她涂坏了,也便帮她绘了几笔。”
沈小枫并非寻常侍女,颇通些翰墨书画,帮着相思绘几个小泥人自是不在话下。
相思因她自己动了笔,便得意地归功于自己,拉着我一个个品评像不像淳于望,像不像她。
我心不在焉,勉强看了一会,将纸鸢递给她道:“等娘闲了,陪你放纸鸢吧!这个更好玩。”
相思圆溜溜的眼睛惊喜地弯作了月牙的模样,高举着纸鸢道:“好啊好了,娘亲,我们这就去放纸鸢吧!”
那纸鸢颜色鲜艳亮丽,却是一只七彩大蝴蝶缀连着一只小蝴蝶,长长的快赶上相思的身高了。
我踌躇地看看天色,道:“已经不早了,明天吧!”
相思摇头道:“天还没黑呢,娘亲,咱们这就去玩吧!”
“这府里四处都是树木,又有屋宇挡着风,哪里能放纸鸢?明天我带你去城郊找个宽阔地方放去。”
“人家想现在就放嘛,娘亲,娘亲……”
这小人儿家撒娇撒痴起来真让人没辙。
我正头疼时,沈小枫笑道:“也不用去城外。我们东边角门出去,便有一处挺开阔的地儿,本是那年圈下来预备给明相重建府第的,后来明相犯了事,可不就荒着了?此刻北风正好,那地儿又荒僻,应该能放。”
相思听了,更不依了,拉了我袖子便往外拽。
我有心想不理她,又记起淳于望已遣了人过来找她,只怕分开已是朝夕间事,心肠早已柔软下来,拒绝的话到了舌尖,又改了主意:“那……好吧,我们便过去试试,如果放不上去,我们即刻便回来。
相思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在屋中窝了半日,更是精力旺盛,抓着纸鸢跑得飞快,纸鸢下方的小蝴蝶便在她的奔跑中和她乌油油的黑发一起飘了起来,被落日明红的余辉照得灿烂。
惹香尘,江南柳青青(一)
待出了角门,果见一条铺了青石路的宽宽巷道,因临近秦府,倒也有人定期清理,只在石fèng间长了如茵的细糙;
再往那边倾塌的围墙和墙基湮于半人高的青糙中,隐隐看得到狐狸和野猫出没。
偶有几株松树榕树,已隔得远了,并挡不着风。
此处果然宽敞,至少放纸鸢已是足够。
只是帮着相思手忙脚乱地放开线时,我忍不住又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当年的明相,亦是一手遮天的了得人物。
可他带着他的家族赫赫扬扬走向巅峰时,一顶谋反的滔天罪名扣下,满门抄斩。
冠盖云荫,金玉一堂,象笏满c黄,转眼成了狐鼠之窝,与斜阳巷陌相依,与枯树昏鸦为伴。
夕阳红胜火,满天的云彩也像要燃烧一般,赤金的颜色鲜亮明艳,在风起云涌间变幻着模样,看着流光溢彩。可天色却比艳阳高照时黯沉了许多,似在无力地张扬着白天最后的热烈。
我都记不得我什么时候放过纸鸢了。
也许我如相思这么大时,我母亲也曾像我牵着相思一样,细心地帮我理好线,看着我逆着风奔跑,看着纸鸢被风吹得鼓起,线越崩越紧,然后在天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