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显得过于焦急,只让无双再去打听,可惜不得要领,她连二人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押解回京都说不清楚。问得急了,她便焦躁地跺脚道:“姑娘,其实这些话,姑娘尽可直接问侯爷。素常姑娘对他总是不冷不热,若是放下身段,去为他沏一壶茶,吹一支曲,再没有办不了的事。”
她一脸为我着想的模样,可分明最后一句话才是她通知我这些事的真实目的。
本就被唐天重软禁于此,我委实不愿再去迁就,但九儿听到此事,也劝我道:“姑娘,庄家一门忠烈,如今只剩下了庄公子一人,如果庄公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交州的庄大将军,可真不用活了!”
我问九儿:“你也觉得康侯可能会杀害庄公子吗?”
九儿苦恼地抓抓头,道:“这个……九儿可不懂。不过……皇上当时好像无意取庄公子性命,那么,摄政王他们,会不会反过来干啊?”
唐天霄既然曾流露这样的意思,唐天重当然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何况因为我的缘故,他对庄碧岚早起杀意了。
九儿又叹道:“最可怜的是雅意姑娘,她……她当真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
我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若非我和唐天重这段莫名其妙的孽缘,她早已成了唐天霄最宠爱的贤妃,心满意足地和心上人度过下半辈子。——纵然有沈皇后之流虎视眈眈,以她的聪明灵巧,以及唐天霄的尽力维护,怎么也吃不了亏。
终究是我,欠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我说我要亲自下厨,为唐天重做几样家常小菜,无双再也不说不让我离开莲池的话了。
事实上,她不过跑出去和守在竹桥尽头的侍卫说了两句,那侍卫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只是我们去设于二门内的小厨房时,他们会远远地跟着,在不扎眼的地方不动声色地“保护”着我。
厨娘们见到我出现时眼神很是惊艳,等无双跟厨娘说起我是住在莲榭的清姑娘时,惊艳转做了惊愕,随即毕恭毕敬地在我身边打下手。
并不知道摄政王府对我这位“住在莲榭的清姑娘”是怎样的评价,但我至少清楚,他们的恭敬,纯粹是因为康侯对我的态度。
平时我的吃穿用度,甚是合心可意,我只当着无双跟我久了,她肯经心的缘故,但如今细想来,应该也和康侯寻常对我的另眼相待有关。
二门内的小厨房,本是为了方便二门内的夫人小姐们用膳而设的,各类时蔬ròu食不少。我回忆着唐天重的饮食习惯,将他用膳时多夹了几筷的菜式,改得略清淡些,做了七八样出来。
令人捧着食盒带回莲池时,无双犹自在赞叹我手艺绝佳,连炒的菜式看起来都比寻常厨下送过来的赏心悦目许多。
我却只是意义阑珊,坐在窗边的榻上,静静地看着她们将碗碟排开。
口蘑豆腐,醋溜黄瓜,什锦藕片,青椒香干,东坡ròu,再加江南闻名的清蒸鲈鱼,已算荤素搭得齐全了。另做了一份冬瓜大金汤,却是以冬瓜、咸ròu片炖汤,辅以太子参和金银花,可清暑生津,益气止渴,正是夏秋之际最适宜的汤品之一。
待铺排整齐,只先盖着盅盖,不让菜凉了,无双便已遣人出了莲池,到二门打听唐天重可曾到家。
算来也差不多该到唐天重回府的时候了。
按照惯例,他若不回府用膳,应该会遣亲随回来告诉一声。
但遣去打听唐天重行踪的侍女并未接到唐天重回来的消息,天色倒是渐渐地暗了下来。
无双把洗净的葡萄一颗颗剥好,送到我手上,笑道:“姑娘别急,只怕路上遇到了亲朋故交之类,所以耽搁住了。不过算一算,也快到府中了。”
这可奇了,唐天重每次来了,我都觉得芒刺在背不自在,他回来晚了,我又有什么急的?我心中不悦,横了无双一眼,丢开葡萄,接了九儿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手,继续倚着窗棂向莲池观望。
入秋之后,荷花渐渐地褪去了明艳的华裳,不复夏日里姣花照水的风姿绰约。娇小玲珑的嫩黄花心,渐渐转作了一枚枚半圆莲蓬,掩在跳出水面的大片荷叶间,连翠色都不鲜明,在这渐渐昏沉的暮色下,越发不起眼。
千钟风流,万重繁华之后,莲花到底也走向凋零。坚硬的心房中,包裹着久而弥坚的乌黑莲子,唯有其莲心尚还盈着春日的碧绿。
可惜,那一星碧绿,苦不堪言。品在舌尖,足以让人忘怀莲花与莲子所有的美好。
不想这里的一池莲花竟然这么伴着我,从花开到花落,无声无息地度过了这许久的流光。却不知这里的莲子会不会比别处的更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