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看着这失态得连寻常村汉都不如的北狄之主,已然呆住了。
侍从踌躇半晌,到底不敢放任他这样下去,亦跪下。身来,拿手边所能拿到的匕首和石片,从旁帮着居峌王挖着。
居峌王并不会武艺,很快折断了指甲,磨破了指头,他却浑然不顾,依然兽一般叫着金妃的名字,一刻不停地赤手挖着土。
终于,露出了金丝楠木的板材,像已经挖到了棺木上方。
居峌王顺着棺木的纹理再向前挖了数下,便见到一只银盒正置于棺木之上。
那边有匕首在手的侍从忙将匕首探入盒下一撬,便将银盒撬得松动。
居峌王慌忙用手一抠,已将银盒抠到手中。他怕人抢夺般迅速抱到怀里,竟拿袖子擦着盒上的泥土,然后用他颤抖的流着血的手将盒子打开。
里面却是北狄男女新婚时所穿着的华衣各一套,以及两束断发。
都是乌黑的,却一个稍细软,一个稍粗。硬。
居峌王小心翼翼将那断发握到手中,忽一晃身坐倒在棺木旁,撕心裂肺地高声叫道:“笑薇,我来看你了!我终于敢来看你了!我找到了小今,终于……终于敢来看你了!”
他几乎是粗。鲁地拖过木槿的手,让她站得更近些,对着那半露的棺木,痛哭失声:“笑薇,笑薇,我可以带你回家了吗?你还愿意跟我回家吗?笑薇,对不起,对不起……”
这样堂堂的一国之主,鞋掉了一只,素衣上滚满了泥,手上沾着血污,满脸都是纵横的泪水,竟然握着断发,扑倒在棺木上,撕心裂肺地哭着,唤着。
夹杂着中原话和北狄话,零碎的片断串起了曾经的美好和悲惨,勾勒出那一段被时光掩埋的断肠绝恋。
“她十三岁时嫁给我,我们在一起七年,七年……可七年哪里够啊,我只想和她在一起七十年,七十年……”
“是我懦弱,是我无用,是我寡断少谋,在金家覆灭后,竟连她都保不住,保不住!”
“小今,小今,你知道她死得多惨?她浑身没有一块好ròu!”
“她原来是那样活跃的女子,会武艺,善骑射,能诗画,精音律……每日和孤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因她是母亲是中原人,她还教我学说中原话,学写中原字……只要她能开心,只要我能看到他开心,什么都好,怎样都好!”
“可最后她变成了一块辨不出形状的ròu!我要抱她都不敢,我不知道抱哪里她能不疼痛!可她居然还有一口气,我不敢不抱她,看她用鲜血淋漓的断手写我们女儿的rǔ名……”
“她怕我看不到,在地上一遍遍地写;我早认出来了,她还是在一遍遍地写……我只想问她一句疼不疼,可我不敢,我不敢啊!”
“我怕她疼,我只好答应她,我一定找回小今,一定找回小今……她就在等我这句话,待我说完就去了!去了!我又后悔不该应她,也许她还能多在我身边停留片刻,哪怕会那样疼,那样疼!”
居峌王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心口,嘶哑地叫道:“我每夜每夜心口都在疼,却装作不知道那疼,忍着去应付害她的人,才好找机会把他们千刀万剐!可我终于办到了,却还是不敢来见她!我找不到小今,我怎么有脸见她?我怎么有脸见她?小今,小今,你知道我多想带她回家吗?”
木槿早已泪流满面。
她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这个孤单的君主,哭道:“带她回家吧!她在这里孤单这么久,她一定早就在等着你带她回家。”
居峌王用他哆嗦的手怜爱地去摸那棺木,鲜血无声无息地渗了进去,泥土湿。润润的,便似也在落着泪。
“笑薇,真的……真的可以带你回家了吗?”
“可以的,父亲。再晚,她会怨你了!”
父亲……
居峌王僵住,转过那张癫狂失态的脸,看向木槿。
木槿正含泪看向他,是和金笑薇同样刚硬要强却善解人意的眼神。
“小今……”
居峌王苍凉地呼唤时,风正吹过狼藉凄凉的墓地。
有婴孩娇。软的咿呀声传开,简单而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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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月,居峌王以正妻礼重新安葬金妃。
所有规矩礼节,参照了北狄民风,又辅以中原习俗,隆重庄严,罕出其右。
一名戴着帷帽的神秘女子以嫡女之礼参与了葬礼全程。据说,那就是居峌王与金妃遗落在外的女儿小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