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将那张画丢到一边,蘸了墨,随手又在纸上涂画着,慢慢道:“五嫂同样心疼我,想让我知道,我自然也知道了!可那又怎样?即便我亲生父母是山野大盗、边疆流民,我就不是蜀国的公主、吴国的皇后了?”
郑千瑶不觉摇头,“若真是山野大盗、边疆流民,倒也不妨。自古以来,出身贱藉的皇后都有,何况妹妹是先国主、国后亲自抱养膝下的,谁敢说三道四?可若妹妹的生父,就是令吴蜀两国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狄王……”
她的声音已渐渐低下来,“若真能轻易化解,皇上为何将你送回蜀国?国主又为何亲自出征?我原以为妹妹深明大义,早就该看得明明白白。”
木槿笔尖顿了顿,眼底微微嘲讽,“我深明大义,所以就该懂得收敛锋芒,以免得罪那些胡说八道的大将?最好退位让贤,躲到那些大将耳目之外,静待风声过去再祈求我曾经的夫婿接我回宫?嗯,皇上新晋了大将之女为贵妃,到时我的位置是不是得和现在这位贵妃换一换,以平息那些大将莫名其妙的不满?”
郑千瑶苦笑道:“恐怕那些不满和怨恨算不得莫名其妙。妹妹想想,这一回广平侯叛乱,北狄入侵,全仗军中将士抛洒热血平叛杀敌,连蜀国将士都有多少人断送在狄人手中……可吴国皇上却娶了主谋者的亲生女儿为皇后,蜀国国主也百般维护仇敌的女儿,叫那些大将怎敢放心为主上效命?皇上信里可写得明白呢,苏世柏已经知道皇后身世,并直指皇后早有预谋,要凭藉皇子成为继位君王的机会,把大吴的天下变成北狄的天下呢!”
木槿低着眼睫,继续持笔游走,眉间已显出一丝无奈,“五嫂,你可看出皇上和五哥是怎样打算的?”
郑千瑶柔声道:“他们自然一心为你打算。皇上迫于压力,才将你暂时送回蜀国,以求苏世柏、谢韶渊等人继续效命;国主也赶紧出兵,希望逐走狄人,尽快平息此事。”
木槿笔下已画出了一支木槿。木槿花的花瓣简洁,正与木槿洒脱随意的画风相符,看起来倒还不赖。右上方空白处再添几片花瓣,画面便愈发灵动,似能觉出风过树梢,吹得花枝乱颤,花瓣飘零随风。
她似对那飘开的花朵甚感惆怅,盯着那花瓣叹息了一声,“于是,五嫂认为我应该听他们安排,别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郑千瑶道:“若妹妹安心留在翼望山,安有今日之祸?便是两个孩子,也不必没出世便经历这许多波折。”
木槿眉眼不动,唇角勾了一勾,“也是哦!难得糊涂一回,也许对大家都更好。横竖楼小眠在劫难逃,我来不来,都没能救下他一条性命,反搭上了从悦和其他许多部属性命,当然不如憋着一肚子的疑惑在冀望山等着,还可免了目前两难境地,对不对?”
郑千瑶背着光,面庞的线条愈发显得优美柔和,“最重要的是,可以不让妹妹最亲近的人担忧焦虑。为了能让妹妹的身世瞒天过海,他们早已费尽心思,如今……你五哥不用说了,我只盼他能无恙归来;而皇上一边要堵住大将们的嘴,一边要对付狄军,一边还得为妹妹悬心……”
木槿眼底如融了细碎的水晶,淡淡莹芒闪烁不定,“哦,可我也曾在回雁坡剿杀过大股狄军,这还不够证明我对吴国绝无异心吗?”
郑千瑶道:“若苏世柏等先入为主,或暗存私心,只怕并不足以说服大吴将士。毕竟,血统在那里,而且……妹妹的生父,着实不是寻常人物,叫人如何放心?”
木槿便惆怅笑起来,“于是,现在看来,我倒两面不是人了?我杀的居然是和我一样血统的狄人;而大吴将士还未必领情,也许还会看成狄人的苦ròu计,为了得到大吴的广袤天地在放长线,钓大鱼呢!”
郑千瑶感慨道:“自然皇上、国主绝不会这么想。只是生于帝王家,或嫁入帝王家,总有太多身不由己。妹妹二者兼备,想来感受比我更要深切许多。”
木槿抬眸,“皇上这封信,说了我的身世,以及苏、谢诸将的知情和猜疑经过,也说了会暂时将我送回蜀国,一则避免要紧关头大将不安,二则避免我查问楼小眠下落查到些什么,或被有心之人刻意告诉些什么……倒也没提过皇上和五哥下面如何打算。”
郑千瑶道:“此事来得仓促,国主也只糙糙跟我提过。苏家抓了这个把柄,又有女儿在宫里为妃,焉肯就此罢休?早晚会将皇后身世公诸天下,逼皇上放手。到时连小皇子都难免受牵连。所以国主曾和我说,与其坐等他人算计,不若生下小皇子后,便将小皇子送回吴国交苏贵妃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