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帝病危,到其后安排丧礼,再到朝廷内外明里暗里的各种安排,两人俱已数日不曾阖眼。木槿到底女子,娇贵惯了,何况近几个月连失两位至亲之人,委实哀痛至极,早已头晕目眩,支持不住,刚居然一脚踩了个空,险些摔了。
许思颜挽着她向前走着,轻声道:“呆会儿得空便休息下,别哭坏了身子。”
木槿应了,却抬眼看向前方殿宇,神色有些无奈晶。
昭和宫的宫女早已在两侧行下礼来,又有皇后贴身的桑夏姑姑迎上前见礼道:“见过皇上,娘娘!”
许思颜道:“姑姑平身。2母后呢?”
桑夏垂泪道:“在里边呢!皇上快去劝劝吧!”
许思颜点头,却紧扣了木槿五指,放缓了脚步携她同行。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按旧例,皇帝驾崩后,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新帝。
择吉日举行的登基大典,不过是个诏告天下的仪式而已。
新帝的后宫是由新帝册封的,目前自然顾不上,但木槿是名媒正娶的太子妃,深得新帝爱重,桑夏不便即刻称作皇后,但称作“娘娘”总是错不了的。
二人入了昭和宫,便已觉出以前华美舒适的昭和宫气氛极压抑。
微风吹过窗棂,“咯吱”的声响似敲打在心上。
慕容雪卧于内殿c黄榻上,定定地看屋顶上那盘龙衔珠的藻井,脸色雪白,双颊凹陷,无声无息得仿佛也像一个死人。几个近身素服宫女正持着数样粥菜跪于地间,垂泣不已。
许思颜、木槿上前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慕容雪僵卧于榻,深黑的双眸空洞洞的,连眨都不曾眨一下,更多不曾理会他们。
桑夏哽咽道:“皇上,娘娘已经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了,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母后!母后请节哀!”
许思颜叩首道:“若母后因此损了身子,儿臣万死莫赎!求母后千万保重,莫让儿臣背负不孝骂名!”
良久,慕容雪终于眨了下眼睛,喉咙间滚动着,悲惨地哼了一声,嘶哑而无力地说道:“颜儿,你放心。无人会说你,也无人敢说你。只会……只会说帝后情深,说我一心追随大行皇帝而去吧?”
许思颜不觉握住嫡母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凉,白得不见血色;再看那两鬓华发斑斑,眼角皱纹深深,竟似在数日之内老了十余岁一般,念起旧年种种鞠养之恩,心头阵阵发酸。
他低声道:“母后,父皇临终嘱托,你也听到的。他要儿臣孝顺母后,让母后安心颐养天年。父皇在天有灵,见母亲这般不肯保重,大约也不会安心!”
“不安心吗?”有热泪从慕容雪黑洞洞的眼睛里滚出,“我怎么觉得,我活着才叫他去都去得不安心!”
许思颜忙道:“母后这话从何说起?父皇向来敬重母后,彼此相敬如宾,从来就不曾吵过一句嘴,红过一次脸,自然盼着母后好好的,就跟盼着儿臣与木槿好好的一般。”
“相敬如宾!”慕容雪满含泪光的黑眸转向许思颜,一字一字说道:“不错,相敬如宾!从来只拿我当宾客一般!我十六岁嫁给他,十七岁我痛失自己的孩儿,他将你交到我手里……”
她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比划着,“从你这么大,养到这么大,哄你睡觉玩耍,教你走路说话,再抱在膝上一个个教你认字,衣食住行样样经心,不肯假手他人……终又怎样?你大了,你知道我不是你生母了,我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儿,也和我生分了!疏远了!”
许思颜忙叩首道:“儿臣不敢!儿臣早知自己身世,可绝不敢忘却母后二十余年辛苦掬养之恩!”
慕容雪道:“也不必说什么二十余年掬养之恩!十五六岁你便开始事事自己拿主意,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放了手……若不肯放手,也不过一日比一日讨人嫌吧?”
“母后……”
“呵,我辛苦了半世,最终连半个亲人俱无!颜儿,你说我这般活着,还有甚么意思?还不如死去,尚有你父皇可以相敬如宾!”
木槿已叫人重端了清粥过来,亲自持了碗,用匙子挑得凉些,此刻膝行上前一步,将清粥奉到慕容雪跟前,努力压住嗓底的嘶哑,柔声道:“纵然母后不是皇上生母,也是皇上嫡母、养母,他无论如何便是母后的孩子,更是母后的亲人!木槿忝为儿媳,自然也是母后的亲人!母后若嫌宫女伺候得不好,我与皇上过来侍奉母后用些膳食,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