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毓淡淡道:“是因圣上英明,上天恩赐。”又向我和柳桐倚抬一抬手道,“两位不必多礼,本官与马大人前来,仍是来请教治水之道。”
看来云毓的确未在马知府面前说穿我的身份,还替昨天的事情编了个不错的说辞。但他未泄露此事给马知府,不代表没把此事写进一本折子,由某个侍卫贴身藏着,一条快船已出承州,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
柳桐倚从案上翻出一叠纸,递与云毓:“这便是昨日所说,家中留下的治水方略,不知对云大人能否有用,在下对治水之事一窍不通,其他的,便帮不上什么忙了。”
云毓接过,翻了翻,亲自收进袖中:“多谢。”
柳桐倚微笑道:“云大人客气。”
我在一旁站着旁观,云毓却未多看过我,他的神态与昨夜大不相同,带着锋利的冷峭,几年前世家子弟的闲适已荡然无存,隐隐间流露的官威十分浓重。
马知府抬袖道:“多谢两位对承州水患治理尽心尽力,便由本官做东,今日中午到府衙内饮宴,权做答谢……”
他话未说完,我推辞的言语刚送到口边,云毓已出言打断道:“赵、梅二位先生的脾性都有些孤僻,尤不喜饮宴应酬之事,便由本官择日另行答谢,马知府请不必费心。”
马知府自然唯唯听从。
云毓的目光终于在我身上一扫而过,又落向柳桐倚,再抬袖道:“这两日多谢二位相助,多有叨扰。本官不会再来打扰,先行告辞,谢仪容后送到。”带着那几个随从与马知府一道径自离去,留下敞开的房门与走廊里小伙计和房客无数道好奇窥探的目光。
柳桐倚掩上房门,道:“我到承州不久,云大人便已知情。昨日我曾与云大人一晤,家父昔日曾治水患,留有治水经验笔记,我曾看过,但未带在身边,便将记得的写出来,今日交与云大人。”
我原本便没有怀疑柳桐倚,凭云毓行事的周密,恐怕在船上看见我之后,便立刻将承州的外来客商都筛查了一遍,筛得到我,更筛得到刚来的柳桐倚。柳桐倚的生意做的那么大,身份应该从启赭到云毓都知道。
恐怕我会来找柳桐倚,亦在云毓的掌控之中,希望他真能如方才言语中的暗指,留情放我一回。
不过我对此抱的指望不大。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到时走的顺利。我甚至有些后悔来求柳桐倚。我诈死时吓过他一回,这次不知又会不会牵连他。
欠下这么多人情,总觉得难以还清。
待坐船离开客栈,回我住的小楼时,我一路又思量了一回。
目前我不大摸得准的,是云毓到底想做甚么。
三年前我便没看透他,三年后更加摸不清。
他昨夜在我那里睡了一宿,态度奇怪,言谈举止都与以往大不相同,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扪心自问,我还喜不喜欢他,答案仍是喜欢。
可喜欢归喜欢,事实归事实,我更想自在过后半辈子,经不起噼里咣啷的折腾了。
其实昨日云毓在床上睡时,我躺在竹榻上,心中曾暗自感慨过。
景承浚枉担了个风流名,那时候竟然婆婆妈妈,云毓也罢,柳桐倚也罢,都没真的碰过。
等到了南洋爪哇国,那等蛮夷地方,想再见到如云毓柳桐倚这样的,恐怕难了,我的后半辈子,可能要托付于质朴热辣的异域风情。
虽然也颇期待,不知为何,总忍不住长叹。
唉——
回到小楼中,到了晌午,竟然真有官府的人送了东西来,说是云钦差大人给赵先生的请教治水方法的谢礼。
是个四方的盒子,里面有一小坛酒,一把酒壶,两只酒盏。我打开那坛酒嗅了嗅,陈年的玉琼酒。
我忍不住笑了笑,看来云毓的这个习好仍然未变,他亦爱藏些酒在身边,且非名酒不藏,还要那些名字风雅的,年份陈的,连装的酒坛都要足够别致精巧。倒有些重藏不重于饮。
不过需要送人时便可随手拿来,挺方便。
那套酒器,却与云毓一贯喜好的精美别致不同,颇为素净,壶身上画着两根柳枝,杯子上斜着两片柳叶。
我向送东西来的人随口问了下酒器的名称,叫做柳叶醉。
据说是钦差大人特意命人不知道在哪里搜刮来的。
送东西的人走后,我收好酒和酒器,正想着中午吃些什么好,白如锦又坐着一条快船到了楼前,我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又有事情上门了。
果然,白如锦连门都没进,只在栏杆外的船头上向我招手:“老弟台,快上船,你的一个亲戚来找你,正在铺子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