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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70)

尸首第二天在普方寺的后院空地上烧了。然后装进一个罐子里,放在棺材中,就埋在普方寺后。

我是在离开京城的马车中睁开的眼,当时顿有种到了下辈子的感觉。我自己在西南山谷中还有徐州的那点后路被云毓套了个干净,沾都不能沾了。曹总管,也就是岳肃告诉我,先怀王妃,我娘,早在数年前就给我留下了条退路。有户籍、有老家,因为爹妈都是买卖人,自小离家,可老家里还留的有宅子,老邻居还记得我小名叫家旺,爬过东家的槐树,偷过西家的石榴。

我先与岳肃做别,和邵奉一道去他师父那里通了腿上的穴道,顺直了筋,腿筋结了十来年,顺起来颇不容易。足养了近三个月方才不瘸了。我辞了邵奉和他师父,回正阳府双桥县秦水镇老家住了几天,看看旧邻居,收拾下空了十来年的老宅子,祭拜了宗祠祖坟,又继续南北各地跑着做买卖。

等出来跑时,也听说宗王醒了,怀王不是奸王变成倒霉冤死的忠臣了。有段时间市井街巷间常议论这个,我听着像说旁人一样,有时也跟着议论两句,怀王实在是个倒霉鬼。

那个骨灰坛子果然被从普方寺后的坟堆里扒了出来,另修大陵墓厚葬,皇上还有模有样下了罪己诏,柳桐倚辞官了。貌似还要把我之前住的怀王府修成个祠堂之类的地方。总之算是皆大欢喜大结局了。

檐外的雨渐渐的小,我回忆三年前及这三年中的种种,就好比这辈子的人在想上辈子的事。可惜西山红叶生封笔已久,若他拿我这段事扯一扯,也能扯出一篇书来。嗯,如果他还在,也应该不会挑上这一段,人人都爱侠客传,谁看无为王爷商贾记?

我往一片肉上洒了些孜然面,替它翻了个身,瞄见一条船远远向着我这楼的方向行来。

我眯眼仔细看了看,像是白府的船。

船靠在栏杆边,果然是白如锦从船舱中钻了出来,跳上回廊,急惶惶大步进厅:“老弟台,有件事情不好。”

我诧异起身,白如锦跺跺脚,拉椅子坐下,搓着手道:“是你定的那批丝出了点事。”

我道:“怎了?”

我本打算在承州呆到八月初,就是为了这批丝。

承州有种土蚕,夏天七八月纷吐丝,不吃桑叶,专吃一种俗称黄油木的树叶。蚕丝春秋两季多,夏天的少,贩到苏杭的织厂去能赚一小笔,这种土蚕的丝有些发黄,不够白,价钱便宜,织染之后倒颇密实,也看不出什么。

我来承州,本是来送白如锦定的一批药材,在路边吃饭时无意中听人提起今年夏天蚕种怎样,方才知道有此土蚕。这里的人都当这种蚕丝不好,一直没往外卖过,我就起了兴趣收一收试试。为了让白如锦帮忙搭线定丝,还往他的药铺里投了些钱。又和苏杭那边的几个织厂说了一说,他们也颇有兴趣。

白如锦道:“苏杭那边来了个大客商,也来定丝,价钱足比老弟台你说的高了两倍,我听说好像就是你预备贩丝过去的商户之一,商号叫瑞和。”

竟然是瑞和。瑞和是这两年江南最大的布商,手下有数间店铺与十来个织厂绣坊。我欲贩丝到江南去,主谈的就是瑞和的两三间织厂,觉得他家做事尚算诚信,谁料转眼竟在发大水的时候来承州挖我墙角。

用比我的价高出两倍的钱收这批土蚕丝,等于是要赔钱了,在发大水的时候跑来赔钱挖墙角抢买卖,有些奇怪。

白如锦道:“我也觉得怪,这个价钱江南最好的丝都定得了,何必发洪水的时候来承州抢。怕就怕,虚出了这么高的价,先挤兑了你,能出了丝,再往下压。可现在他们价高,这边定下的不少家恐怕都会变卦。”

反正是透着古怪。

白如锦接着道:“大家同做一门买卖,这样公然挤兑不和规矩,我今天大早听说,就立刻过去探探话。瑞和那边的人见了两个,他们说,并不是有意要挖我们墙角,实际是想长久合作。他们那边最管事的人来了一个,搞不好就是总掌柜,说今天下午请你我到他们那边一叙。把缘故说出来听。那个管事的人明天就要走了,要过去不要?”

我想想道:“过去就过去罢。”

我熄了炭火,换了身衣裳,搭着白如锦的船一道去见瑞和的人。

白如锦道,瑞和的人在吉庆坊定了酒席,吉庆坊算是承州最像样的地方,有好酒好茶好琴有佳人,的确是个谈事的地儿,恰好雨也渐渐停了。只可惜我刚刚装了一肚子烤羊肉,估计吃不下什么了。

船到了吉庆坊,有小二引我们沿着二楼回廊往内里去,到了一间雅室前,小二推开门,站在窗前的人转回身,我在门口略顿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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