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离世时一句话,慷慨之余不禁使人潸然泪下。
即便张廷玉亲手送他上断头台,他也认这个先生。
周道新终究还是闭上了眼,没忍心看这一幕,只是他却知道,监斩台上的张廷玉,兴许是掐着自己的手心,逼迫着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皇帝就是要逼迫他斩了自己的学生。
君心难测。
张廷玉也别无选择。
错的到底是谁,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周道新也终究觉得,他与张廷玉不是一路人。
虚以委蛇罢了。
直到石方的事情也出来,他看见张廷玉总不算是全没了良心,可在朝廷里,要良心有什么用呢?
石方乃是前明遗后,也是手染鲜血之人,死是他该得的,张廷玉也无错。
然而这一件事,让周道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张廷玉杀过的人,做过的事,又想起了自己在朝中这些年到底干过什么。
纵使继续停留,又真的能位极人臣吗?
他是无法成为张廷玉的,正如年沉鱼无法成为顾三。
既然无法强求,也就不必强求。
周道新还是挂印而去了,带着李臻儿,倒算是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至于这风云起伏激荡功名利禄场,留给张衡臣慢慢玩儿吧……
离京时候,李臻儿曾说过一番让周道新记忆深刻的话,直到新帝登基了他白发苍苍,竟也时常想起。
“并非所有女人都能如顾三一样漂亮,也并非所有女人都能如她一样聪明,我没有她的美貌,也没有她的心机。可我这一辈子,又何尝是她盼得来的?即便是坐拥一世荣华富贵,兴许也未必能如意。辛苦一辈子,到头来,是为了什么?”
李臻儿的声音,在周道新耳旁荡开,水波一样。
“顾三乃是世之大幸,亦是世之大不幸。”
于是,周道新想起了张廷玉。
野心,永无止境。
等他站到了高处,便开始觉出更大的束缚来。
他兴许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一人之下”,何尝不是伴君如伴虎?
位极人臣,真的能满足他的野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扔新坑地址。
☆、第266章番外张老先生有话说(三)
我叫胖哥儿,从我出生开始,这个名字就让我伤透了脑筋。
我经常问我娘,为什么我叫胖哥儿?
我娘笑眯眯说:你猜。
这要往哪里去猜?有的事情根本就猜不透。
我爹是状元,美男子一枚,我娘是才女,名动京城的美人一只。
按理说,我张若霖至少也该是个风度翩翩的绝佳少年……
奈何,明珠暗投,锦衣夜行,我生不逢时,遇上个爱吃嘴的娘,一不小心竟然成了个胖球!
不过兴许真的是应了名字贱好养活这句话,从小到大,我似乎便是没病没灾,很少有什么汤药伺候着的时候。
所以想想,我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还是很滋润的。
我娘张二夫人,是京城里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女人,我爹张老先生,是京城里大部分男人都眼红不起来的男人。
旁人怎么想,我是管不着,反正我自己觉得吧,这两个人应该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我呢,就是我娘的开心果。
虽然我娘说,女儿才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可我觉得我也能。
我生长在全京城鄙夷的目光之中,像是野孩子一样四处地跑。
听说跟我一样年纪的人都已经开始在学塾里读书了,我也问过我爹娘,我娘笑笑说,你还笑。
我爹那个时候还没回来,等到晚上我爹回来了,似乎还在书房写折子,我就溜了进去。
爹伏案写折子的时候,眉头总是略略地皱紧,原本温文的面容就会变得满含煞气。
其实大家都说爹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因为我爹温文有礼,话也不多。
在对着我娘的时候,我爹总是一副看上去非常好说话的样子,一般都是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他们两个人之间也很少发生什么分歧,似乎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和和乐乐地走过来的。
也许是他们已经在一起过很久了,所以这些分歧都已经消磨了吧?
反正,我爹不纳妾,也出不了什么错。
在没有见到我爹在书房里的模样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我爹有什么可怕。似乎,他不是那个在朝中平步青云的张大人,也不是人们口中冷清绝情又才华盖世的张老先生。
在我印象之中,父亲很少皱眉。
可是今天,我去问他,悄悄躲在门口的听风瓶旁边,朝着里面一望,便看见我爹提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听说那叫做奏折,是写给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