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对军机处很满意,权柄操于上,他说一不二,大臣们尽皆听令于他,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
屋内摆着棋盘,胤禛见了,左右今日政务不忙,也起了兴,“张大人来与朕手谈一局吧。”
张廷玉看那棋盘一眼,看胤禛已然坐下,只一拉唇角,含笑道:“那还望万岁爷手下留情了。”
胤禛棋力也是绝佳,一个能忍的人,心机很重的人,下围棋必定也不差。
以棋观人,也很准。
有人喜欢凭借着缜密的思维下快棋,有人深思熟虑,每一步棋都要想上小半个时辰,胤禛应该兼具这二者,下棋的手法很是毒辣。
张廷玉一子一子地落下,胤禛也不说话,前面看着他完全是败势,棋子散乱得不得了,可下着下着,就发现了端倪。
胤禛闲庭信步一样,落下一子又一子,似乎根本不用经过思虑,越到后面,就越是顺畅。
“……皇上的棋路……”
张廷玉渐渐拧了眉。
胤禛知道张廷玉的棋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点上,眼看着白子在天元附近纠结成一股,而黑子却在四个星上呈合围之势,下棋到这里,已然有些凶险了。
可是让张廷踌躇的,似乎并非这棋局,而是胤禛所用的手法。
胤禛很少跟人下棋,因为下棋是一件很暴露本性的事情。
一步步的机心成算,都在棋局之中体现出来。
以棋观人,并非空话。
他看张廷玉似乎有几分举棋不定,便无声端了茶起来,还是那正襟危坐的模样,略饮了一口茶,才道:“说起来,朕倒是想起来,当年你兴许与你大哥对弈过,现在才这样举棋不定。”
此言非虚。
因为,胤禛用的竟然也是张廷瓒曾经用过很多次的“围杀”棋路。
所谓的“围杀”,变化多端,乃是一种行棋风格,围棋围棋,要紧便是在一个“围”字上,可“围”的方法有很多,而“围杀围杀”,要紧却在一个“杀”字上。
张廷玉与张廷瓒对弈过无数次,他曾经对顾怀袖说,他从来不曾赢过张廷瓒。
若胤禛用的乃是张廷瓒这棋路,那么现在的张廷玉似乎必输无疑。
而在这样的围杀之中,张廷玉的棋子就像是一群败军,不敢言勇。
越下,这一盘棋,越是要到死局。
垂下眼,张廷玉眼底的戾气,终于缓缓地浮了上来。
他手指上,有一颗白子,玉质极佳,触手温凉,在冬日里竟然也不冰冷。
过了有一会儿,张廷玉才状似无意地落下一子。
他同时道:“家兄的棋乃是一绝,不曾想皇上竟然也是同样的棋路,倒是一下让微臣想起了当年……”
放下茶盏,胤禛也想起了张廷瓒,不过也只是有那么一点的慨叹,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棋盘上,如今已经厮杀到了中盘,这个时候他胤禛才渐渐皱了眉。
张廷玉此人,看着是个温文尔雅翩翩君子,可行棋之险,简直出乎人的意料。
即便是胤禛,现在看着这棋盘,也觉得心中一凛。
他拇指上的扳指扣了扣茶杯边沿,便停了下来,摸了一枚棋子,放到了预定的地方。
“卣臣是可惜了……”
张廷瓒与胤禛,乃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当年张英乃是皇子的老师,张廷瓒、太子胤礽、四皇子胤禛,自然就浑到了一起。可没想到,最后只剩下胤禛一个,孤家寡人。
“大哥在世之时,微臣曾无数次与微臣下这样的棋,他用的棋路也跟万岁爷您一样。”
张廷玉微微一笑,却始终美誉哦抬头。
因为他眼底已经冰封的一片,而这个时候,却还不该他暴露。
“在他出事之前一日,我与大哥曾在翰林院值班房内下棋,下到收官之时,依旧是微臣投子认输……那个时候,微臣不过无名小辈,只想知道大哥到底站在谁那边,结果您猜大哥怎么说?”
“大哥说,押错宝。”
胤禛豁然抬头,眯眼看向张廷玉,手中的棋子却带着杀气落下:“他选择了太子,自然不是明智之举,却是令人叹惋了。”
事到如今,张廷玉差点笑出声来。
他也落下一子,像是根本没有思考过一样,只是下。
可若仔细一看,这一子落下的位置,刚好靠住了胤禛方才下去的那一枚黑子,像是要紧紧将之制住一样。
张廷玉的棋路,一下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这样的变化,胤禛如何看不明白?
张廷玉道:“微臣曾听说过一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可如今,微臣见了万岁爷的棋,却禁不住要问一句:知己者可知士之为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