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水,流不尽的却是岁月。
年沉鱼想要哭,她知道外面站着自己的夫君,也知道她丈夫的屠刀将落向年家一门,可无力回天。
“我只是想见见您,您看我是不是比当年更美了?”
“美了好多,天底下无人可比。”
顾怀袖淡淡地应了一句,却有些感觉有些窒息。
今儿这事儿,委实与她没关系,可不知怎么有进来了。
顾怀袖想走,可也走不动。
她只静静看着年沉鱼,年沉鱼梳妆好了,便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妆台上放着一杯酒,酒杯是白玉制的,看上去通透极了。
年沉鱼道:“若有下辈子,沉鱼只盼着,当个东施便好。镜子里这一张脸,不是我……夫人,她不是我……”
“……”
无言以对。
顾怀袖心里压抑着。
她生性凉薄,对人对事都寡淡得厉害,除非是相熟之人,不然谁不骂她一句“蛇蝎心肠”?
不,该说越是相熟之人,越是要说一句“蛇蝎心肠”。
如今,她万不该对年沉鱼动恻隐之心。
年沉鱼就在妆镜里望着她,不曾回头:“我最怕见着的人,便是您了……从小时候便开始跟着您走,我原以为能走到您这里的……可您走得太快,也不等等沉鱼……夫人,我从镜子里看见的,怎么还是你?”
不像是她自个儿,一照镜子便认不出人了。
一样的妆容,镜子前面的是年沉鱼与顾怀袖,可镜子里只有一个顾怀袖,另一个……
她不认得。
“镜子里有妖怪。”
年沉鱼说了一句,又低低笑起来,朝着外头望了一眼,道:“夫人,镜子里有妖怪,我好怕……”
四处安安静静,顾怀袖能听见屋檐上冰凌子和积雪化了,融了的水掉下来,滴滴答答……
她微微一笑,只点了点头,道:“好。”
年沉鱼伸手去端酒,然后一口饮尽。
然后,她异常乖顺又安静地坐到了榻上,道:“我累了,该睡了。”
眼睛已经闭上,可年沉鱼又忽然睁开,对顾怀袖说了一句话。
“夫人,沉鱼终是无法成为您。”
说完,她又朝着顾怀袖弯唇,重新闭上眼,这一回是真的累了。
美人睡了,永远不再醒。
顾怀袖也不知自己沉默了多久,怔神了多久,探手去摸的时候,年沉鱼身上已是温温。
“端水,拿帕子来……”
她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而后便将年沉鱼脸上才上了没多久的妆给卸下去,脸色苍白,惨淡,唇边挂着笑,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当年那个见了她就“哇”地一声哭出来的小姑娘……
耳边都是声音,也不知道是谁在哭。
顾怀袖呢喃一句:“妖怪没了。”
呼吸之间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她抿唇,稳着自己,一步步走出了门,台阶上胤禛还站着,茶已经冷了。
顾怀袖像是忘记了还有胤禛这么个人,便朝着翊坤宫宫门而去。
苏培盛见了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被什么魇住了,连忙追上去,可出了宫门,苏培盛见了顾怀袖,更吓地厉害。
眼底下湿湿的,顾怀袖抬手按了一下自己心口,睁大了眼睛,一面走,一面道:“闭上你的嘴,什么也别说。”
于是,苏培盛一句话也不说了,也知道顾怀袖素日来是个心气高的,未必愿意旁人见着她哭。
一直送顾怀袖出了宫门,苏培盛才回转来。
胤禛还站在上头,把茶往地上泼,随口问道:“那刁民莫不是哭了?”
“……没呢,就是有些恍惚。”
苏培盛埋下头回了一句。
那一刹,胤禛瞧着苏培盛那一张脸,勾唇一笑:“倒也是,素性凉薄没心肝……”
第二五一章押错宝
敦肃皇贵妃年氏,在一个雪后晴日里走了,阖宫哀恸。
闻说雍正爷因着年贵妃之殁,迁怒了不少人,因为治丧之事没令皇上满意,原礼部尚书连降三级,转瞬竟然成了个侍郎,让人无比唏嘘。
可在顾怀袖这里,过了那一天,似乎什么都好了,人死了就死了,后面跟着要死的还多。
每进宫一次,顾怀袖就压抑一回。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皇宫的顶上,盘旋着一个妖怪,它在年沉鱼的镜子里,也在所有人的影子里,在皇帝的宝座之下,在九五之尊的头顶上……
人越老,日子过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