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狠心的张廷玉啊,就这么将儿子拱手送给他。
他兴许宁愿没有这个儿子,也不愿意让他的顾三受一点的伤害。
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
有时候沈恙都在想,一个儿子到底算得了什么。若他得到顾三,会比张廷玉千倍百倍地疼,亲生骨肉而已……割舍就割舍了。
可是越这么想,沈恙心里越觉得顾三可怜。
两个男人,一个因为种种所谓的“不得已”偷养了她儿子,一个又能狠心绝情,在孩子安危不知的情况下隐瞒孩子的身世。
从始至终,张廷玉大约都知道,只是在葵夏园取哥儿发病那一次,沈取才看清楚罢了。
张廷玉拿准了他不会告诉顾怀袖,因为他养这么个儿子的原因与张廷玉差不多。因为知道,张廷玉能当他没有过这个儿子,或者说至少压抑着不表示出来。其实大夫一直说,取哥儿是活不久的,只是碍于沈恙时不时要发疯,都不敢说。张廷玉若是私下找人问过,谁不说取哥儿还是要死?
可是天意难测,人力之所为能到什么地步?
沈恙也不清楚。
至少现在,取哥儿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他虽然还是把人参当饭吃,每年敲碎上千文玩核桃,可还不是拿银子把命砸回来了吗?
这是张廷玉不要的儿子,沈恙为什么要将沈取推出去?
他不知不觉地冷笑了一声,可是终究还是心疼顾怀袖。
于沈恙而言,这是一步错,步步错;于张廷玉而言,这是早已经在预料之中的结局。
沈恙设局骗顾怀袖的时候,取哥儿已经大了……
平心而论,张廷玉也没错。
因为那个时候的沈取,已经口口声声叫他为“爹”,还生死未卜了。
只是,兴许只有顾怀袖觉得寒心吧?
“如今这局面……我确是应该高兴啊……”
沈恙笑了一声,闭上眼睛,弯唇。
“如果今日出现得更早,我会更高兴……只可惜,迟了。”
他沈恙前程未卜,哪里有高兴的资格?
瞥一眼取哥儿手腕上的瓷钱,沈恙忽然有些恍惚。
“我死后,你把你手上铜钱取下来,给你张老先生。就认祖归宗去吧……”
沈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许久没说话。
屋子里一片的安静,等沈恙觉得自己手里的茶壶都变得冷了,沈取才道:“父亲为什么以为,我会回去,又为什么以为,张老先生和师母,会认我回去?一个被您养熟了的儿子,回去膈应他们吗?父亲,您压根儿不是什么好人,要狠要毒要恶要错,不如一错到底。”
沈取又不是傻子。
这么多年,沈恙从不说他身世的事情,可李卫跟钟恒现在还在他这里办事,沈取就是再笨上一半,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更不要说仙姨娘的事情……
这是最大的破绽,只是一直没人提起。
不提起的人各有不提起的理由,也正是因为所谓的“家丑”,张二夫人才一直没有问。
最大的盲区,成就了如今的局面。
要错,便一错到底。
沈恙回头看着沈取,忽然道:“我真不知你到底是像我,还是像张廷玉了……”
“父亲不是好人,张老先生也不是好人。我娘才是无辜的。”
他不知不觉说了这一句出来,可说完就愣住了。
因为沈恙的眼神,那一瞬间变得锋锐,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咄咄逼人。
可是过不多久,那又成为一种悲哀。
沈恙缓缓将茶壶放回了桌上,双手十指扣在一起:“若我有一日死了,四爷杀我,那是鸟尽弓藏明哲保身;张廷玉杀我,那是我与他有夺子之仇,可我不好,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没资格;狗皇帝冤杀我一家,更没资格了……我只想着,真有那一日的话,她杀我,才是正理儿。”
从始至终,也只有顾怀袖一个有资格罢了。
“可父亲,你说过……”
“对。杀我,是脏了她的手。”
若有那一日,定然是沈恙代她行刑。
沈恙抬头一笑,看着沈取:“我想起当年,带着人沿着漕河上下走,腊月里天寒地冻,河边上都有了碎冰……芦苇丛里什么都没有,四面空空荡荡,那时候我就在想……江南的冬天怎么也那么冷呢。我找到她的时候,漕帮的人都在外面了,我没敢进去,只在外面等……你一出生,就已经被阎王勾走了……”
过去的事情,沈恙很不喜欢说,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当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