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渐地靠近,很近,很近,他甚至能看见顾怀袖眼底微微闪烁着的神光,可近了的那一刹那,顾怀袖已经退了一步,一下远了。
于是,原地只有沈恙一个。
顾怀袖看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掌,鲜血直淌,染红了沈恙半边衣袖,又沾了半片袍角,艾子青一染殷红,便是触目惊心的暗紫。
什么惊喜……
“不稀罕。”
她淡淡笑了一下,而后便道:“多谢沈爷款待,这一杯茶,我喝得很高兴,告辞了。”
沈恙两片薄唇一颤,只道:“恕不远送。”
他就这么看着顾怀袖,就要消失在门里,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哽住。
沈恙没忍住,道:“夫人,您的金簪……”
“脏了,不要了。”
顾怀袖头也不回,便直接顺着长廊绕过中庭走了。
沈恙见着她人消失了,才埋首,抖着手指,将那一枚金簪拔出,鲜血流涌更加触目惊心。
两杯尚还滚烫的茶,和他一颗已然冰冷的心。
脏了,不要了。
沈恙掌心摊着那一枚金簪,鲜血果然染入了金箔翡翠的缝隙之中,金红点点的一片,他手指上留着自己的血迹,颤颤地虚虚拢住这一枚金簪,想要握紧,又似乎觉得这一枚金簪太脆弱,以至于不敢握紧,于是就这样虚虚笼着,又像是没力气握紧了。
他在她面前,永远一败涂地。
沈取怔然地看着屋内痛苦的男人,又回头看一眼毫不留情走了的女人,却是有些不明白起来。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不想要的永远不想要,想要的一直强求也不过是求而不得。
夕阳正好,照着顾怀袖身前的台阶,会馆牌坊下面,又长长的一道影子。
她轻而易举就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嵌在牌坊的长影上,似乎带着几分冷落。
偶一抬袖,她才发现也沾了血。
这一点血迹,沉沉地,压在她的衣袖上,也似乎压在她心底。
她未免太过狠毒,以至于走出来,竟然有那么轻微的后悔。
可顾怀袖转瞬便将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给抹去,朝着轿子走去,“回府。”
第二三二章盛世气象
回府的时候,丫鬟们的脸色都不大对,顾怀袖在走廊外头便瞧见了那鸟笼子,脚步顿住,便问:“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方才雍亲王府的公公来,说这是王爷的回礼。”
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答,却不敢抬头看顾怀袖的表情。
那是一只漂亮的笼子,一只死了的鹦鹉。
顾怀袖走过去,只将那笼子提起来,笼子很漂亮,鹦鹉也很漂亮。
坚固的鸟笼,里面是已经死了的鸟儿。
胤禛在告诫她,不许轻举妄动。
可他不知道,她是真的想要毒死他的,不过……
还没到时候。
纤白素手,轻轻将鸟笼放下,顾怀袖心道还不知谁是这笼中鸟呢。
他以为皇位是好东西,却不知他日真正坐上皇位,是不是还能像今日一样随口自称为“天下第一闲人”?
一路行一路算,不妨看看,到最后到底是谁的本事大。
君权,臣权。
顾怀袖弯唇,便道:“处理掉吧,笼子,连着里头的鸟。”
原本胤禛的意思是,顾怀袖便是这笼中鸟,可是在顾怀袖看来,她不是笼中鸟,而胤禛才是。
皇家,便是这一只笼子。
至于鹦鹉,乃是胤禛用她送去的毒酒毒死的吧?
顾怀袖心里是一清二楚,不过并不怎么在意。
她不在意死了的鹦鹉,就像是胤禛不在意她送去的毒酒一样。
有的事情,刻意忽略可能来得比较好。
真要追究起来,顾怀袖现在应该掉脑袋,可同样追究起来,四爷也不该有什么好下场。
便像是她对孙连翘说的那样,一切都是该的。
旁人算计她,她算计旁人,旁人报复她,她报复旁人。
顾怀袖懒得再多想,她开始筹谋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虽然四爷还完全不清楚。
现在太子倒了,旧日太子一党噶礼的心腹赵凤诏也被弹劾,可想而知接下来会牵连起一片的太子一党。于康熙而言,这是一件完全无法容忍的事情,只是他现在还不清楚这件事,他兴许以为赵凤诏跟他的父亲一样,乃是个清官吧?
这赵凤诏还保举说噶礼不贪污,想来也不过就是个笑话而已。
张廷玉的算计,很少有遗漏的时候。
唯独这日子挑得太刁钻,自打那一日在外头打过了哑谜,顾怀袖便觉得张廷玉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旁人兴许觉得无所谓,可在顾怀袖这边看来却是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