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正在院中窝圈椅里看书,闻言道,“依嬷嬷的意思。”她过去同母亲道,“娘,约摸中午要在祖母那里用饭的。”
方氏正在修剪院里的一株杜鹃树。杜鹃花多生长在山上,且多矮植,如她们院里这般长成合抱粗的冠盖亭亭的花树的委实罕见,甚至她们院子便因此杜鹃树闻名。方氏并不理会别的花木,唯爱此杜鹃树,日日修剪照料,比对亲闺女谢莫如精心百倍。方氏听到谢莫如的谢只是略点头,并不加以理会,就继续照顾此树了。
谢莫如换了新衫,她年纪渐长,近年换了孩童时的双丫髻,改梳垂挂髻,饰以光华雅致的珠花,很有些少女的柔美。只是谢莫如素来沉静,不若异母妹妹谢莫忧活泼讨喜,奶嬷嬷张氏常这般念叨谢莫如,“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大姑娘别总是不说话,太太疼你呢。”
谢莫如道,“我知道,祖母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你讨人喜欢便会令人喜欢的。许多时候,喜欢并不是一种情感,而是一种情势。她母亲膝下只她一女,父亲的真爱宁姨娘已生养一女三子,这就是实力的证明。太太如何会喜欢她这个空有名分的嫡长孙女越过宁姨娘所生的孩子呢?便是为了百年之后考虑,谢太太也自心中有数的。
张嬷嬷絮叨着与大丫环静薇并两个小丫环服侍着谢莫如去谢太太院里去,谢莫如到的时候,太太屋里正是热闹,宁姨娘一见谢莫如便道,“大姑娘快来,太太今日得了好东西,见者有份,我连忙令人把大姑娘叫来,不然都便宜了莫忧这个猴儿。”
谢莫如在离开主院的时候就调整好了面部表情,眼中带着一些欣喜,却也在矜持的范围内,很符合她沉静的性子。不要问谢莫如小小年纪如何有这等心机,说来却也不是心机,只是谢莫如觉着,每日都要应付这些人,纵如今日难得不上课的休息时间也不得安静,她心下生倦,却不便表现出来。于是,提前预备好几样情绪,对大家都好。谢莫如先向谢太太请了安,她非但面部表情调整的好,声音也是恰到好处,“太太这儿的东西,必是好的。妹妹生得漂亮,给妹妹使吧。”张嬷嬷总絮叨她不知说话讨谢太太的喜欢,真是冤枉她了,谢莫如觉着自己在人情对答上还好。
宁姨娘笑,“你是做姐姐的,咱们家的大姑娘,有什么都该是你先挑。”又问谢莫如早上吃的可好,昨晚睡的可好,种种周全,不必细述。就是谢莫如每每瞧见宁姨娘这张对她关切备至的脸时,都有种错觉,仿佛宁姨娘才该是她的亲娘。说真是,她亲娘也从哪天这样问她一问哪。所以说,世上的事多是不按常理来发展的。如她娘,膝下只她一个闺女,母女俩住在一处,每天却鲜少说上一句半句。如宁姨娘,与她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不过是她爹的宠妾,却是对她周全体贴,似与亲娘别无两样。而且,宁姨娘这种妾室与她娘这种正室应该是天生的敌对关系,但,宁姨娘的贤名广播帝都城,她娘……再有,别人家妻妾相争如何东风西风的折腾,到宁姨娘这里,纵使如今占到上风,也事事公道,对她们母女院中的用度素来只有多的没有少的。而且,家中东西,但有谢莫忧的便有她谢莫如的。哪怕是宁姨娘的私下补贴也一样。以至于谢莫忧觉着,宁姨娘不似姨娘,倒很似青天。
有宁姨娘这等青天在,她母亲蜗居不出,谢太太自然要倚重一二的。何况,据说宁姨娘也是正经人家出身,还与谢家颇有渊源,家下人都说宁姨娘才是她爹真爱,谢莫如觉着,她爹与宁姨娘大约也是真爱的,不然,她爹也不能除了宁姨娘再无他宠。不然,宁姨娘也生不下三子一女。只是,真爱的不够圆满,她娘蜗居杜娟院占了宁姨娘正室之位。她每天还要出来晃啊晃的提醒她爹,呐,当初没娶真爱的女人做正室,多么遗憾多么心痛啊。每思及她娘与她在真爱中占了如此重要的地位,谢莫如哪怕素来沉默寡言,心里也要暗暗爽一爽的。
听了宁姨娘对自己的一套关心,谢莫如不喜说那些翻来覆去的客套话,对宁姨娘道了声谢,谢莫忧腻在谢太太怀里半是撒娇并是抱怨,“姨娘对姐姐比对我好。”看吧,宁姨娘对她好的,连自己亲闺女谢莫忧都嫉妒了。
谢莫如端正的坐在谢太太右首的黄花梨交椅中,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谢太太拍拍谢莫忧的脊背,笑道,“你们是亲姐妹,如何计较这个,没的叫人笑话。你也只小你大姐姐半月,要学着你大姐姐一般稳重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