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块鳞片(18)
他看见明明刚才已经重伤到无法化形的年,重新摇晃着站了起来,然后拼尽全力疾速冲过来,一下子就打晕了他。
女巫掩着夜幕,轻笑几声;她没有现身,也没有阻止。她早知道这个故事注定不会有好结局的,不过是兴致上来,陪他们玩会儿罢了。
冷周的性子在温柔之后尽是傲然,过分强烈的自尊让他不会敢于正视自己的感情;而年,呵,本性残暴的人鱼啊,即使想要改变又能如何?那,溶于骨血里的丑陋,岂是区区决心就能消除的!
女巫曳着及地的斗篷,一摆一摆地离开了。在他们的故事里,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报幕人而已。
深海。
黑漆漆的石窟。
“族长大人!求您了!”伤痕累累的年拖着冷周跪在人鱼王面前,小声低泣。
族长看上去极其不忍,却仍狠下心来严厉地责备:“第一,你不与族人商量,私自上岸,大罪一条;第二,你还为此害死了你的同伴,大罪两条;第三,你竟然,竟然想要与一个人类结为伴侣!你可是曾忘记那个诅咒了?!”
“没有忘记的,没有忘记的,我,我已经失去触觉了”年忧郁的褐色眼睛里尽是祈求,“族长大人,请您……”
话音未落,年已经再也支撑不住地晕过去了。
又是良久,男人轻叹一声,上前抱起了年。
“也罢。谁让你是她的孩子呢。” 语气中无限惆怅追思。
压抑昏沉的海底,四周都是冰冷流动的涟漪,躺在沙地上呼吸,像落在云里,坠在罅隙。刺耳又美妙的歌颂响起,眼前是一瓶墨绿色的药剂,味道是可口的雨期。耳边的是呼唤?在星子的光辉下,冷周听见……
“我喜欢你。”
“谁会想要你的喜欢?滚!”
年终还是遗憾地化作了泡沫。
女巫当年的诅咒并不绝对,其实她隐隐留出了一道生路,就在那本族内最古老的魔法书内。只要在化作泡沫之前,使其挚爱同意与其分享生命,两人便可以都按照人鱼的两百年寿命一同活下去。
多么理想化的浪漫主义啊。可惜,自那个诅咒到现在,已逾两百年,却未有一例成功。人性,是世界上最不好琢磨的。
‘可惜了那孩子了。’女巫感慨。后又忽地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墨绿色的瞳仁直发亮。
‘年,你可期许,一次一切重来的机会?’
‘我只要你的一小块灵魂就够了。’
那纯洁至极却肮脏不堪的东西,真真好奇是个什么味道。女巫勾起了嘴角。
于是六次死亡。
六次完全失败的结局。
第七次,是他所能付得起代价的最后一次了。】
在古老的仪式中,那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下子被全部打开,飞涌着冲向心脏里,直到沮丧与痛苦都满溢,年再也承受不住。他一下子跌坐在地,绝望地看着记忆里的一幕幕。
每一次的死亡都是那么相似。
孤苦无依,死无定所。
在几乎为零的希冀里,他消耗着自己的灵魂,换回一次又一次重生。
女巫的法术只是给了他机会而已,无论多少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区区因为付出的深情就得到呢?命运从来不是公平的。
猩红的法阵里,年已经坐起,而冷周也正悠悠转醒。
压抑昏沉的海底
四周都是冰冷流动的涟漪
躺在沙地上呼吸
像落在云里,坠在罅隙
刺耳又美妙的歌颂响起
眼前是一瓶墨绿色的药剂
味道是可口的雨期
耳边的是呼唤?
在星子的光辉下,冷周听见……
“我喜欢你。”年认真地强撑着表白,煞白的脸色上惨惨地扯出一个微笑,预示着悲剧的再一次重演。一模一样的开头,一模一样的过程,年却仍然抱着渺茫得可笑的希望,卑微地等待一个从此不再的回应。
他没有机会了。
只是喜欢而已,并不是“爱”。
年懂的,只是喜欢而已。
但是放不下。
只是最简单的喜欢,最澄澈的喜欢,最真挚的喜欢;单纯的小人鱼从来不懂所谓情爱,只是执着于故事开头最美好的温暖而已。
“你喜欢我?”冷周以一种极其不屑的表情恶狠狠地回应,“谁会他妈想要你这种怪物的喜欢!别逗我笑了!我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你!”
失落绝望的年缓缓地阖上了褐色温暖却忧郁的眼睛,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冷周语气里的慌乱和担心。
小人鱼发丝在水里顺着波流飘着,他躺在那黛黑的大石块上,心脏痛得仿佛被榨汁机完完全全搅碎了一样;他知道里面流出来的“汁”就是善良,冷周所期望的“善良”。忽地眼眶一热,于是感受到温柔的海替他吻去泪珠。他那愚钝得可笑的单纯与心底最肮脏的暴虐揉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矛盾的自己,创造了一幕幕令人发笑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