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不羁忽然觉得谭云山那个略刺耳的比喻很形象,妖怪饿了就挑个夜晚来破庙,十有八九里面都歇着过路人,可不正是粮……
“冯不羁,”既灵忽然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睡,行吗?”
“当、当然。”冯不羁一手心冷汗,有种心里话被对方听去的罪恶感。
不必多言,都是捉妖人,既灵想以他们三个做诱饵,冯不羁懂。
既灵又喊了声:“谭云山……”
“嗯。”不等既灵说完,谭云山已经应了。
不必多言,横竖要捉妖,既灵怎么盘算的,谭云山用头发丝想都知道。
“你带着菜刀了吗?”
“……”预料外的提问让谭云山怔了下,“带了。”
既灵看也不看他,径自在香案前扶正不知道多久没用的香炉,点燃浮屠香。
谭云山茫然地看了半天她的后脑勺,终于等来下文——
“关键时刻就往自己手上划,别舍不得血。”
谭云山没办法透过背影窥见既灵的表情,只能从她仍闷闷的声音判断,这姑娘还在跟自己置气。
他早都不气了,她还气,多傻。
可即便气着,也要嘱咐他这个讨厌的家伙一句。
更傻。
“明白,”谭云山冲着既灵的背影浅笑,笑意抵达眼底,泛起一丝温度,“再疼也比没命强。”
心怀苍生是这世上最辛苦的事情,他来不了。
但作为苍生中的一员,若身边有这样一个人,那定是前世修来的大幸。
第19章
山里的夜,静得骇人。
偶尔会有一些不知名的叫声,或短促,或长号,分不清是何鸟兽。
骤起的风从头顶破了的窟窿吹进来,在庙里呼啸一圈,又从其他破窟窿里出去。门板歪歪斜斜挡着庙门,在夜风里吱呀作响,摇摇欲坠。
浑身涂满泥巴的冯不羁,已经在神位上坐了一个时辰。
身上的泥巴已快干透,又硬又痒,折磨人得很,偏眼皮子底下那二位“睡得香甜”,乍看还真像一对不知世道险恶的私奔男女。
但就是这对男女,在一个时辰前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忽悠——
谭云山:神像必须魁梧健硕、不怒自威。
既灵:嗯。
谭云山:不羁其实无需伪装,单在那里打坐修禅便自有仙意。
既灵:对。
谭云山:我是诱饵。
既灵:注定的。
谭云山:她是姑娘。
既灵:扮神不像。
谭云山:从现在开始,我俩的命就交给你了。
既灵:拿着吧。
迷迷糊糊,晃晃悠悠,晕头晕脑。
等反应过来,自己已被涂满泥巴,放上神位,然后人家姑娘公子,背靠背睡觉去了。
妖怪会来吗?
冯不羁不知道。只是衷心祈求,若来,那就快点吧,他现在一鼻子臭泥味,而且还很痒,总想打喷……
不对。
无声动了几下鼻头想以此解痒的冯不羁,忽然发现那扑鼻的臭泥味里,似乎混进了一丝旁的气味。
他又用鼻子轻轻吸了几下,奈何臭泥味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竟将那异味遮得极浅,根本分不出是不是妖气。
冯不羁有些恼,心里刚泛起焦灼,猛然想起他现在已不是一个人修行,眼皮咻地垂下,看向面前香案。
果然,浅淡月色里,浮屠香缕打着转飘向破庙大门。
冯不羁屏住呼吸,不自觉将脊背挺得更直,刹那间竟真有一丝神明附身的威严。
庙外忽然寂静了,或者说是整个山林鸦雀无声,连风声都骤然而低,仿佛它也知道,来者不善。
鸟兽齐喑,妖进庙门。
似有紫光在门板外一闪,而后顺着缝隙,悄然潜入。
那是一团淡紫色的狭长光影,依稀可辨是某种小兽,但轮廓模糊,不可尽识。
此妖影显然对庙内环境极熟,进来后便直奔墙角稻草铺——既灵和谭云山正酣眠。
妖影的速度不快,悠悠而飘,在庙中拖出一条淡紫光尾。
最终,它停在了稻草铺跟前。
静谧无声中,妖影由小变大,由虚变实,竟最终成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的模样着实不好看,歪眼斜鼻,尖嘴猴腮,身形瘦小还佝偻着背。但不好看并不会让人害怕,真正让人觉得瘆得慌的是他的眼睛——浑浊,阴冷,毫无半点情感。
当然冯不羁是不会怕的,妖他见得多了,这种还真排不上。
不过他的谭老弟可能不会这样想。
“男人”在短暂打量后,便径直来到谭云山侧躺的这一边,无声蹲下,显然已做好了先从谁下手的决定。
冯不羁清楚看见,“男人”在谭云山面前蹲下来时,后者肩膀似有若无地动了一下。
——诱饵经验丰富,奈何惊惧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