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右使姚青都没忍住,微微地一怔。
也许, 只有裴无寂自己没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或者说他已经半点不在乎了。
他只是拥着他的腰,用那种卑微到尘土里的姿态, 试图改变他冰冷的姿态和淡漠的眉眼,让他回应自己。
可沈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听了裴无寂这话,他脸上甚至连笑意都没有出来半分, 不过是视若寻常一般, 略略垂眸去看他,一双眼宛若九天上的神祇。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他拿开了裴无寂的手,然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也不说一句话, 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深紫色的袍角,从裴无寂指间滑过,了无痕迹。
可他却一下觉得,什么东西已经失去了掌控,而他将不再拥有。
他看着他走了过去。
脚步不快,落在厚厚的绒毯上,也没有什么声音。
从容一如往日。
在所有人的敬畏甚至于恐惧中,沈独一步步地踏上了台阶,时隔二十余日,经历一场生死之变后,终于又站到了那宝座前面。
四尺宽的宝座,由黑石雕琢而成,下方是十八层地狱图景,上方则是间天崖及周遭山脉的形状。
两侧扶手光滑。
左成白虎,右成玄武,各有杀伐凶相。
沈独一直觉得,这宝座看起来虽然已经算是精致,可内里却没透出半点精致的感觉,反而带着一种妖魔道上独有的粗犷。
邪。
冷。
他伸出手来,修长的五指在雕成白虎的左侧扶手上轻轻一搭,只感觉到了满手的冰寒,满心的寂寥。
顾昭总说他活着没意思……
其实还是有些道理的。
莫名就笑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听着也没什么古怪的,可这一刻,下方所有人听了,心里面几乎都狠狠地颤了一下,竟齐齐跪了下去!
匍匐了满地!
山呼之声,顿时响彻整个寒绝顶:“属下等叩见道主,恭迎道主无恙归来!”
沈独回首看去,从近到远,再没有一个人敢站在他视线里,全都朝着他叩首,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地面上。
他们在恐惧。
可他不以为意,也没有被触动半分,只是随意地坐了下来。
厚厚的紫貂皮毛铺在宝座上,遮掩了这石质宝座本身的冰冷,添了几分也这寒绝顶、与这妖魔道格格不入的柔和与温暖。
沈独不喜欢冷,也不喜欢冬天。
所以坐下来之后他便将自己偎进了那柔软之中,只将自己右手胳膊支在了扶手上,用手指点着额侧太阳穴的位置,近乎懒散地斜倚着。
隔得远了,便没人看得清他面上是什么神情了。
他们只熟悉他这般的姿态。
十年如一日地坐在那里,发号施令,生杀予夺,好似他整个人都已经与那宝座融为了一体我。
宽阔的寒绝顶。
孤独的一人影。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将他与昔日那个“不适合当妖魔道道主”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所有人都跪着。
沈独也没叫他们起来。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没在裴无寂的身上停留片刻,只淡淡落在了已抖如筛糠的某一道赤膊身影上,然后含着笑意,开口唤道:“曹舵主。”
这一瞬间,曹新差点吓晕了过去!
打从沈独活生生出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好。
但接下来沈独就去教训裴无寂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盼着沈独去处理别的事情,料理别的人,将自己忘个干净。
可是很显然——
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沈独是什么人,这十年来,整个妖魔道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睚眦必报,阴邪残酷!
当初他还只是江阴分舵舵主的时候,每次来间天崖禀事,都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后来为了上位,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说了几句好话,可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嘲弄的冷眼!
曹新至今都记得那眼神。
像是刀子一样冷锐,仿佛顷刻间就能剥开人外面披着的虚伪皮囊,看清楚你心里面那些龌龊不能为人言的真实想法。
在这眼神之下,他无所遁形。
那一次近乎是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他对这一位年轻的道主,便是又怕又恨:怕他残忍的手段,怕他一个不高兴就夺走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恨他嘲弄的眼神,恨他不过一弑父杀母夺位的苟且之辈,却频频在众人面前给他没脸……
这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怕。
毕竟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虽然虚伪,可表面上讲,却是合情合理,谁也不能说他说得有错!
可事实上,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密密地落下,甚至打湿了正下方的绒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