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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4)

于是他费力地抬了自己的手指,摸到了床边。

然后用力地叩了叩。

“咚,咚……”

说是用力,可现在的沈独其实也没几分力气,所以声音不是特别大。但比起他刚才那近乎于无声的嘶哑来说,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那僧人听见了。

捣药声一下停了下来。

那僧人转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躺在罗汉床上、已经睁开了眼的沈独。

浸满鲜血的外袍已经被褪下,换上了干净的白色里衣;素色的棉被本盖在他身上,但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往下滑落了一点。

细长的脖颈,凸显的锁骨。

隐约能看见里衣里面包扎的痕迹,有一点点血迹透出来。

平心而论,沈独的皮囊很好,屈指可数的那种好。

眉是墨画刀裁的长眉,沾着几许不散的冷意;眼是一双丹凤眼,但看不出什么浪荡子的勾人意态,幽暗深沉,彷如一口深井,不可见底。

挺鼻薄唇,清冷精致。

完全是造物者的恩赐。

只是——

眉宇和周身透出来的气质,实在是太孤绝、太冷峻、也太凌厉了些。

且加上这些年腥风血雨里走过、积攒起来的凶恶魔名,这天底下有胆子正眼看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此刻这僧人,约莫能算一个。

也不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是知道了也不在乎,这僧人看见他的时候,目光竟然很平和。

分明是大冷天,可沈独竟从他眼底看出了春日般和煦的味道。

瞳孔微微缩了缩,他叩击着床侧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没说话。

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发不出什么声音。

但奇怪的是僧人也没说话,沈独本以为至少也应该说一句什么“你醒了”之类没用的废话,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

在看见他醒了之后,这僧人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神情,只拎了案角上摆的一只白陶茶壶,往简陋的茶杯里倒了大半杯水,端了过来。

他人彻底转身的时候,沈独便看清了他脸容。

一时一怔。

“咯吱,咯吱……”

接着他听到了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是正常人的脚步声,完全没有半点习武江湖人会控制和收拢力道的习惯。

这一瞬间,他紧缩的瞳孔,又微微放开了一些。

眼前一暗,僧人已经行至他面前。

先是小心地将他扶起来一些,靠在后面硬邦邦的枕头上,然后才将那茶杯递到了他嘴边,似乎是要喂他喝水。

沈独心里莫名地一阵烦躁。

他眉头拧了个死紧,也没张嘴,直接偏了头避开,只费力地抬了自己肩膀没受伤的左胳膊,将茶盏从对方手中接过。

埋下头来,他慢慢地喝了两口。

不是茶水,只是普通的白水。

温温的。

应该是一开始就已经烧开了,在案上放了有一会儿,所以温度不高不低,刚刚合适。

干裂起皮的嘴唇得到滋润,嘶哑疼痛的喉咙也得到了缓解,沈独终于觉得好了那么一点,终于有力气,也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你救了我?”

那僧人对自己的好意被拒绝,也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平平和和,未有半点怒意。

人在他旁边,暂未离去,只在床旁的矮凳上坐了下来,将他垂靠在外侧的右手翻开,将微有凉意的指尖搭在了他手腕上,探他脉搏。

听见此问,他只略略一掀眼帘,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还是没说话。

沈独眉头顿时皱得更深,续问道:“这是在哪里?”

僧人冲他微微一笑,却没回答。

“……”

这秃驴是不是有毛病?!

沈独素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更不用说如今落到这个境地,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刀子,但这僧人竟然半句话都不回答!

他有些火了。

“你是不会说话吗?”

这话是带了几分恼怒的味道,声音虽沙哑至极,可语气里含着的辛辣和讽刺,是半点都没遮掩。

可僧人还是没有说话。

一张温容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愠怒,竟然向沈独点了点头。

沈独顿时就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点头。

这……

是个哑巴?

心里面生出几分荒谬的感觉,接着就感觉到了棘手:对方是个哑巴,这就意味着他能从对方口中得知的信息十分有限。

一时无言。

思虑片刻后,他重新开了口。

尽管心中其实没有半分的愧疚,可他还是在问话之前表达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虚伪歉意。

“对不住,我并不知道。”

那僧人看他的目光,添了一点奇异。

沈独觉得这目光让他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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