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真的杀了沈独。
这样的想法,在过去的五年里,总是时不时地冒出来,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按了下去,真正实施的次数不多。
但上次杀他,害他陷入险境,并没有成功。
他意识到,自己是矛盾的。沈独活得好好的时候,他觉得沈独是个威胁,无论如何都想要除去,否则坐卧难安;沈独眼看着就要死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孤独冷寂,缺了他好像整个江湖都不对味儿了,又希望他活。
说起来,也是一个“贱”字。
就好像是此刻……
他再一次对沈独动了杀心,也许是因为那从未从他心底消减下去的、被人威胁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一刻的沈独其实也是想要杀了他的。
烈风灌入宽大的袖袍,让那一袖苍青的山水都鼓荡起来,犹如在众人面前铺开了一片奇丽的水墨图画。
袖中那一面暗蓝、半尺长的利器,悄然触动。
顾昭人随剑走,挽长剑如弯月,竟以一个极其古怪的角度,自右下斜斜向左上高挑,蟾宫剑光如星辰陨落,剑吟声起,则是震慑人心的玉碎之音!
这样清脆而夺魄的声音,轻而易举压住了顾昭袖中那机括弹动之声。
下方所有人也都没有意识到。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为这蓬山剑法中极为著名的一式“瑶台月落”所吸引,再也无法分出一点。
唯有沈独。
深厚的内力,缜密的内心,赋予了他超绝的五感,也使他细致地并不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包括那为剑吟之声压住的异样响动。
陆飞婵那一句“正道的‘不择手段’”忽然在耳旁闪现,可不仅没能使他退却,反而激起了他更深重的杀心!
眸中狠色更浓。
沈独一指已然落空,竟干脆弃了那几乎被顾昭蓬山剑法压着打的垂虹剑,变指为掌,将前几日修行的那佛珠内的秘法催动起来,手掌上顿时有一层有别于六合神诀的劲气涌流,隐隐还覆上一层淡金。
原本是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可这一个瞬间给人的感觉,竟是说不出的宽厚坚硬。
只是到底不很对劲。
若换了一个人使来,或许便是慈悲佛掌;但安在沈独的身上,却是正中平和之余,还有几分诡异的阴邪。
这一掌的凶险,绝非顾昭寻常应对就能抵挡!
沈独觉得之前与顾昭周旋这么久,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演戏已经够久,所以干脆地抬起了这一掌,准备结束两人持续了许久的争斗。
可没想到,就在抬掌刹那——
体内任督二脉之间,竟猛地有一股森冷寒气冲了出来,与此刻正于他经脉内运行的至刚至阳之精气冲撞在了一起!
剧烈的绞痛!
沈独整个人的脸色瞬间煞白了起来,竟是在这阴阳冷热的交攻之下受之不住,猛地一口血喷溅而出!
那袭向顾昭的一掌也顿时弱了。
只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没在任何人意料之中,不管是沈独还是顾昭,或者是这斜风山庄内所有观战的其他人。
顾昭那利器机括已动,暗针如电弹出!
暗蓝色细长的针身,在从他处向沈独双目而去途中,已被他身前那鲜血染成妖异的暗紫,投射出一种催逼人心的危险!
若是方才,凭沈独的本事,即便不能完全避开此针,至少也能避免自己为这一针伤及要害。
可此刻,竟是连再动一动手指都难!
由任督而起的冲撞这时已经扩散到奇经八脉之中,他根本避不开!
这一点,注视着那一针越来越近的沈独知道,眼看着这一针越来越远的顾昭也知道。
台下观战的几位大人物,那按捺的兴奋几乎已经要涌上脸来,唇边连笑意都挂起来了。
顾昭不用看也清楚。
可这一刻,他的理智终于还是为某种不可告人的感情与秘密击溃,让他在天下正道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下,冒着为方才那一剑剑势反噬的风险,强行调转剑锋,竟在间不容发的那一刻,后发先至,挑开了那几已至沈独眼前的一针!
“叮——”
一声清脆的细响。
暗银的剑身轻而易举将那细细的一根针荡开,使其以更快的威势斜斜刺入沈独脚边木板,几乎全部没入!只余下那暗蓝色的针尾,犹自轻颤!
“少山!”
台下又惊又怒的呼喊乍起!
几个先前在偏厅议事已经与顾昭说好的人瞧这一刻的变故,全都豁然起身,再没一个能坐得住!
可为时已晚。
在顾昭为沈独挑开那已袭至眼前的一剑时,就等同于他已经放弃了先前同样必杀的一剑,而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撞上了沈独那还未收回的一掌,正中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