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虫二宝鉴这诗题上一点,便是“闻笛”二字。
这一刻,出来的是笛声,是一种堪称是轻快的调子,然而伴随着唐时笔锋一转,将那灰色的骷髅,褐色的沙场,红色的鲜血,一一画上的时候,一切便已经改变了。
笛声幽咽,穿透了坚厚的城墙,穿透了冰冷的盔甲,穿透了暗夜的长风,穿透了诗人,苍凉的心!
芦管声声,却不知它从何而来,于是无尽的悲凉从胸中奔涌而出。
何处来的杀戮?何处来的屠刀?
争战已失败,无数人埋骨他乡,不得归。
这一张画卷很长,每一笔都是唐时灵力的极致,也是他领悟的极致。
这是他少有的慈悲,少见的温柔情怀。
唐时不喜欢慈悲,也不希望自己是个慈悲的人,便让他,将慈悲在此刻画尽,用他一个淋漓尽致!
提笔,落字!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芦管笛声,余韵渐歇,妖族的屠刀,放下了,僧人们的屠刀,放下了。
所有人抬头,看着那悲伤的山河画卷,天边城墙孤高,远处霜月白沙,便是那诗中所言“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天隼浮岛既败,又何苦将无数的生灵葬送?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何必死在小自在天呢?天隼浮岛才是他们的“乡”……
唐时的笔,遥遥地勾了出一道墨色,便将众人的视线牵引着走,所有的妖修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
那执着墨笔的人,唇边挂着几分悲悯的笑,这笑一向是令他们厌恶的,可是此刻又觉得无法抗拒。那是男人的温柔乡,女人的醉梦场……
唐时抬手,宽大的袖袍划过一道弧线,便鼓了风,而后修长的手指一转,便将那墨笔抬起,向着远方一掷,那墨笔的笔尖带着悠远的墨韵,便一路向北,拉出一道纤细的墨痕,像是归流的江水,又像是牵引着的丝线。
那笔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了,像是飘摇着的小船,消失在云雾里。
一道墨线,从这广场空中已经开始了消散的水墨画上,向着远方,向着那海雾深处的天隼浮岛,幽幽地落下了那静止符一样的余音……
尽头,天隼浮岛。
属于他们的地方。
原本汹涌的战意,忽然全部褪尽了,不仅是妖修,便是佛修,也觉得疲惫了。
这一场突然的战争,持续不到一天,便已经令整个小自在天死伤无数,便是来攻打的妖修,也损伤巨大。
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收起了漫射的灵诀,回归了自己无害的本体。
蔺天与孔翎,便忽然感觉到了那种无力。
这一仗,彻彻底底地败了。
目光转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战场最边缘的唐时,他看上去似乎有些虚弱,一向是冰冷的眼神之中,余温却还没有散去,便用那种堪称是温柔的目光看着这一片流血的战场,看着所有人退开,看着他们罢手,看着这一场战争,在那逐渐消弭的墨韵之中结束。
唐时的身前,那一副之前出现的水墨画,原本便是由灵力将墨迹凝聚在空中的,此刻那微冷的海风一吹,便飘飘摇摇如烟云一样,散了,远了,没了……
这些飘摇着的墨气,从他的身边流过,从他的眼前流过,从他的心间流过,便刻成了一首亘古的诗,永不腐朽。
所有人退开,潮水一样散去,将站在最中间的唐时露了出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却没有满身的孤独。
孤独是留给孤独者的,而他是一个人。
他习惯了一个人,却还不知道孤独是什么。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孤独,不知道什么是孤独的孤独。
唐时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却还没有倒下。
春风吹又生的后遗症总是让他无比厌恶的,上一次把自己搞了个半死,这个时候如果在所有人的面前倒下了,那才是丢脸丢大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己啊……
唐时唇边挂了一分嘲讽,吐出了一口气,却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
钟鼓楼上,那庞大的青铜巨钟,忽然敲响!
清明的钟声,像是要将这广场之上的血腥气息完全涤荡开一般。
塔楼的顶端,金光闪烁,而后伴随着音波,有了无数的波纹,便以巨钟为中心,远远地流出了小自在天,荡出这一片大海。
这声音太长,太久,也太响,唐时脑子里一片嗡鸣,不知所以,他几乎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将归何方,只有这钟声,这悠远又堪称是宏伟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