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二人相见,均落下眼泪。叶修名留她二人说体己话,自己退出房间。出来之后,他无所事事,便在院中海棠树下来回踱着步。海棠树半枯半荣,枯的那一边儿是从今年春天起没发芽,当时他就觉得不好,没想到竟应在这上面了。他对着那半树枝繁叶茂的海棠,回想着太医谨慎的说辞,突然就有些心灰意冷了。自己这多半辈子,一直有她陪着,倘若她突然去了,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念又一想,两人这一生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又得了大富大贵,也算值了。她先他一步走也好,如果不能同时死去,必然会有一人留下来伤心度日,他宁愿那个人是他。
想到这里,他悠悠叹了口气。人这一生,数十载只在眨眼之间,功名利禄真如浮尘,只这一生陪伴的人,才是你从生到死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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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陪祖母说了会儿话,逗她笑了一回,见她精神还好,便劝着吃了些药,安抚着她睡下了。
接下来,叶蓁蓁就在叶府长住下来了。她也听说了太医的意思,知道祖母撑不撑得下去也不好说,她的心便跟着吊起来了,一刻也不想离开。就算……真的不行了,也该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她最疼爱的孙女陪着。叶蓁蓁本意是想亲自侍奉汤药的,但叶修名考虑到她身份太过金贵,倘若屈尊降贵地来照顾夫人,反而会折煞夫人,因此只让她每日陪病人说说话,哄一哄她。
叶修名还专门递了个折子跟纪无咎说这个事:你老婆在照顾我老婆,大概过些时日才能回去。
纪无咎看到折子,苦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要说皇后跑到娘家一住好多天,这实在不合体统,奈何眼前的情况有些特殊,叶修名的面子本来就比寻常人大上几圈,他又舍不得蓁蓁难过,因此现在也不管体统不体统的,点头应了。
朝堂上没了叶修名挑刺儿使绊子,方秀清反倒有些独孤求败的落寞。
纪无咎也落寞——老婆不在跟前,能不落寞吗。他住在乾清宫里,乾清宫冷冷清清的;移驾到坤宁宫,坤宁宫依然冷冷清清的。晚上,他睡在她的床上,心中愈发想念这个人,想到睡梦里叫出她的名字来。纪无咎觉得自己简直要魔怔了,他知道他喜欢她,可是怎么就喜欢到这个份儿上了呢。就好像她一走,他的魂儿便也跟着她去了似的。
人们都说男人喜新厌旧,那是因为没遇到对的那个人。如果有一个人,对极了你的胃口,对到你三万六千根汗毛无不舒坦,对到你明明上一刻还在和她温存,下一刻不见之后便去想她……如果你遇到这样的女人,旁的女人还能入你的眼吗?
这样的女人于你,是幸福,也是劫数。
纪无咎仰躺在坤宁宫的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帐顶上垂下来的珍珠。他终于深刻体会到孤枕难眠是怎样一种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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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府老夫人病重,皇上不仅恩赐皇后娘娘回家侍病,且又亲自驾临叶府,去探望老夫人。
这种恩荣,怕也只有叶阁老这样的人家才受得起,许多人看着眼热,虽羡慕得很,倒也并不嫉妒。叶先生的衔儿随便拎出一个往地上一砸就是个坑,孙女又是皇后,这样的人家,你拿什么去嫉妒?如果一件东西,你没有得到它的可能,便永远嫉妒不起来,只有羡慕的份儿。
纪无咎在老夫人病榻前坐了一坐,便被叶修名请出来了。当皇帝的仿佛天生就带了一层震慑人心的宝光,病人体弱,打起精神来诚惶诚恐,这样被皇帝吓一吓,只怕更加坏菜。
叶修名把纪无咎请到正堂。纪无咎详细询问了老夫人的病情,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赐了些药物。叶修名感恩戴德,他知道纪无咎大概想叶蓁蓁了,因此便要请叶蓁蓁过来。
纪无咎却道,“不急。朕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询。”
“皇上请讲。”
“朕征讨女真之时,先生曾以蚕衣相赠。不想这件宝衣竟成了敌方抓人的线索,蓁蓁落入敌营之时,因身上穿着蚕衣,便被朵朵乌拉图认成皇帝。”
叶修名是聪明人,听到此话,脸色一下变了,离座跪地说道,“皇上,老臣的忠心天地可鉴。”
纪无咎将他扶起来,“你的忠心朕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亲自问你。朕确认过了,蚕衣之事应是从你府上泄露出去的,请先生仔细想想,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只有护送的人,”叶修名沉思道,末了一抬头,“不对,还有个人。”
“谁?”
“是老臣的门生,柏建成,之前一直外放为官,现已补了吏部右侍郎。蚕衣本就是他赠给老臣的,是以当日他造访之时,臣便多嘴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