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指,纪衡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这个田家屯,离着当年季青云之案的案发地点太近了。
季青云——田家屯——纪征——田七。
季青云——方俊——田七。
季青云——陈无庸——太监——田七。
季青云——田七。
电光石火之间,纪衡突然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终于编织出一个真相:季青云遭陈无庸暗算,其女流落田家屯,借田氏之假身份入宫当太监,想借机报仇。
纪征去田家屯也是为了查寻田七的过去。
田七身为女孩儿为什么会入宫、为什么偶尔会流露出书卷气、其言行谈吐不像是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她为什么那么讨厌方俊……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纪衡现在有了九成九的把握,田七就是季青云之女。
田七到底经历了什么?
纪衡不敢去想。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儿,在怎样的血海深仇的驱使下,才会入宫行暗杀之事?
他不用想也知道。他突然难过得有些胸闷。他的田七,他知道她定是有难言之隐,却不知她经历竟如此悲惨。这样一个冰雪似的人,上天为何要如此薄待于她?
纪衡又想到,这样来说,季先生及夫人恐怕已经……
不,不止他们夫妇。纪衡记得,季先生似乎还有一个儿子,那么……?
他本来提起一点希望,差一点激动地站起来,却又突然顿住,神色恍然,终于又无力地坐回到龙椅之上。倘若那孩子真的还有一线生机,田七这么多年不可能对自己唯一的亲人不闻不问。
纪衡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痛楚。
事到如今,他反而希望真相永远不会出现。那样季先生夫妇及幼子,也还在人的希望中保留着一线生机。
纪衡挥退了宋海,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小铃铛之上。这一次,他脑中那团疑雾缓缓地散开了,躲在雾后面的画面渐渐清晰。
那年他才八岁,尚未被立为太子。虽正是贪玩的年纪,却因是皇室嫡长子,面上总要装得比同龄人老成稳重。元宵之夜,全京城的百姓几乎都出门看烟花了,言笑欢乐自不必提。纪衡也想和父皇母后一起出门玩儿,但是父皇去陪贵妃了,冷落了母后一人在宫中。纪衡在坤宁宫待了一会儿,母后见他郁郁寡欢,便让盛安怀多多地带了人,领着殿下出宫玩耍。
天上的烟花就没间断过,火树银花把整个世界映得亮如白昼。纪衡的心却并不怎么明亮。他背着手,板着个脸,像是在人间巡逻的瘟神。街上不少小孩儿拿着筷子那么长细如铁丝的烟花嘻嘻哈哈地放着,盛安怀给纪衡买了一捧,纪衡却碰也不碰,“幼稚!”
走着走着,纪衡看到街边儿一个小姑娘,正站在一棵树下放这种幼稚的烟花。树是槐树,黑黢黢光秃秃的,上面缠了喜庆的红绸,挂了两串红灯笼。小姑娘才不过三四岁大,像是雪堆做的人儿,穿着红衣,领口和袖口攒着兔毛,头上和身上挂着小毛球,她举着明亮的烟花在空中划圈,看到纪衡驻足看她,她竟也不害羞,拿着烟花走过去,递给纪衡,“给你,一起玩儿。”话说得很慢,奶声奶气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小姑娘的父母其实一直在树下看着,看清楚是纪衡之后,他们走上前去,给殿下请了个安。
纪衡一手捏着个刺啦啦冒火光的烟花,一边装深沉。他板着个小脸点头,问了对方的身份。
翰林院侍读季青云。
翰林院是个比较特别的存在,里头的官员品级不高,但都是有学问的人才有资格进。许多人在翰林院待几年,出来的时候就能直接晋级高位了。
季青云又拉着自家自来熟的小闺女给纪衡行礼,“快,给殿下磕头。”
现在大过节的,纪衡并不很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于是一抬手,“免了。”
“叫殿下。”季青云又拍了拍闺女的头,总要叫一声吧,要不然多不给人家面子。
小姑娘仰着头看纪衡,嫣然一笑,两颗眸子亮似夏夜的星辰,“哥哥。”
纪衡的心口暖了一下。他丢开手中烧完了的烟花,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
哗啦啦,一串东西落在地上,撞到青石板,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季青云弯腰把那东西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土,笑道,“怎么又掉了。”一边说着,一边要给小姑娘套在手腕上。
纪衡定眼去看,那是一串小铃铛,小铃铛隐在他的身影之下,看得不是很清楚。铃铛上模糊的花纹有些奇怪,不过看着倒是挺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