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旧梦[上](292)
范晏兮站起身来,用指尖缠绕着扣绳,来回踱步。
就同魏青疏说,是他自己好奇来瞧瞧人犯?不行不行,太蹩脚了。不如说张浚有意与他合作,差遣自己来示好?
也不对,魏青疏又不傻,才不会轻易上两次当。
范晏兮苦恼地挠了挠头,忽然打了个响嗝儿。他连忙捧起茶水一饮而尽,却仍止不住频频往上冒的嗝气。范晏兮从小便是这般,一要撒谎就打嗝结巴,也从来编不出什么好听的谎话。每每逃课回来被逮着,王希泽和冯友伦那都是张嘴就有一百个理由,只有他傻愣愣地听老学正从头训斥到脚。
“嗝。”范晏兮一个没捏住,让手里的玉扣咕咚滚了下去。那是娘亲予他的平安物,他连忙俯身去找,却跟着滚动的玉扣一路钻进了桌布围挡的案几下。
更巧的是,他前脚刚钻进桌子,魏青疏和魏渊就进了大堂。
“将军,清平司刚有位……”
“闭嘴,滚出去。”魏青疏没好气地驱走了跟在身后的门值,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叔叔,您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事儿你不能管!我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您若牵扯进了金明池这案子,我还能好吗?我之前就奇怪,您从颍州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时常神神秘秘不说,有时间连行踪也不明。原来,你早就知道金明池的主使是谁了,不但知道,还为虎作伥,同流合污!”
“我没有!”
“有没有您心里最清楚。若是我爹还在,他绝不会……”
“住嘴!我魏二郎在此对天发誓,所作所为未有一丝辱没魏家,糟蹋国祚!”
这叔侄二人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激亢,桌子底下的范晏兮动作本来就慢,刚要爬出去就听见了这了不得的对话,只好继续蹲在桌子底下不敢动弹。
“您终于肯说出口了。”魏青疏得逞地点了点头,咧开了嘴角,“那若您干的为国为民的好事儿,也不用瞒着侄儿,侄儿愿与您共进退!”
魏渊闻言大吃一惊,“谁跟你说的这些,你都知道了什么?”
魏青疏嘿嘿一笑,将脑袋凑过去,轻声吐出三个字来,“清——君——侧。”
魏渊听得头皮一麻,连忙将人拉扯到墙角,“青疏!不可妄言!这件事绝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
“能有多复杂?如果觉得是对的那就做,如果觉得不对就阻止他们,如此而已。”
“你不懂,这件事牵连甚广,甚至会影响整个大宋的命运!如果一不小心行差踏错,那……”
“叔叔!您从前征战沙场,向来杀伐果断,怎么如今到了朝堂上反而变得畏首畏尾了?”
“你懂什么!这朝堂可比沙场更凶险万分!”
“凶险万分又如何?是您教我的,‘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也是您教我的,‘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您知我从小不好读书,可这两句诗却时时牢记于心!”
“青疏!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您真的变了,我面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敢只身独闯上清宫,单枪匹马诛奸邪的铁胆将军了。”
“青……”
“嗝——”
桌子底下忽然冒出的声音打断了正争执不下的叔侄二人。他们猛然回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身旁的那张旧桌子。魏青疏顺着声音弯下腰来,一把掀开了垂在地上的桌帘。然后他就看见了正背对着他的,蜷缩如鹌鹑的一个熟悉身形。
书生脑袋上的幞头随着他的肩膀抽动一上一下地晃悠着,看起来尤为可笑。
“范晏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魏青疏面颊一抖,一把将他从桌底揪出。
“我……嗝——”范晏兮一张嘴又打了声响嗝儿,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偷瞄着面前黑如锅底的一张脸,心中小鼓直打。
“你刚刚,都听见了?”
范晏兮先是拼命摇头,见他面色愈发难看,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
短暂的沉默后,魏青疏动了。他一步一步朝范晏兮逼去,直到将人逼在了墙角。
范晏兮屏住呼吸,嗝气倒是意外地止住了。他透过对方额前垂落的发丝,清楚看见了他眼中迸发的杀气。下一个弹指,他看见对方取下了腰侧的马鞭,作势要来绑自己的手。
魏青疏本是琢磨着先将范晏兮扣下再说的。只是他这头刚将人擒住,就听见身后的魏渊叹了口气,“放了他吧,他不会说出去的。”
“叔叔?”
“他若想说出去,一早就说出去了。”
“什么意思?连你也知道?”魏青疏惊讶地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范晏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