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旧梦[上](176)
李邦彦半眯着眼,听她交代了个大概,才指责道,“你堂堂相府千金,竟跑出去私会男子,传出去成何体统?”
“女儿知错了……”李秀云虽这般认错,却清楚地瞥见了父亲脖子上沾染的女人脂粉,一时心间不是滋味儿。
“真的只去了相国寺?”
“不敢欺瞒父亲!只是逛了逛铺子罢了……”李秀云怕他不信自己,想了想,又道,“今日去了间铺子,倒是新奇的紧,明明卖的都是些粗劣玩意儿,却有人漫天开价。”
“是吗?骗骗外行也是有的。”李邦彦漫不经心地答道。
“可是那开天价的,却是买主,爹爹说怪不怪?”
“买主?”
“可还不止呢,今日还遇见一个名叫裘三郎的无赖,听说尚与张公子有过一面之缘,那人可端得不要脸,连寒门士子的钱财都要骗。”
“哦?既是寒门子弟,又怎会跑去买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李邦彦本是想多问些张子初的事儿,可这样一来二去地听下去,倒多了几分兴致。
“可真的有,而且听张公子说,还不止一个哩。”李秀云见父亲神色稍霁,又紧接着道,“刚还有个书生,倾尽了家财却只换来了一个假玉钩。”
李邦彦摸了摸下巴上的髯须,似乎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妙,“你再细与我说说,那张子初还告诉你了什么。”
张子初平生第一次露宿,睡得十分不踏实。剧烈的咳嗽声很快就将他吵醒了。
此时天才蒙蒙亮,张子初撑起身子,发现那受伤的人正挣扎着坐起,赶紧从一旁取了水囊来,喂了他些许。
“官人大德,虽死犹报。”那人因失血过多,依旧虚弱得很,可一张口却是成章的句子,这便让张子初更笃定了他的学识。
“兄台客气了,我们此下暂时安全,你且放心。”
“放心?哪里还有心?”那人木讷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双手,忽而又激动了起来,在动作间不免迸裂了胸腹的伤口。
“不成,我还不能死,隐娘……隐娘还在那门楼上呐!我且需回去!”
张子初一手捂住他的伤口,以防血流不止,一手拼命压着他的肩膀,想教他平静下来。可那人似乎着魔似的,怎么劝也不听,嘴里也直唤着“隐娘”这名字。幸好此时马素素从车上下了来,一同帮忙按住了人。
“呀,快去车上重新给他包扎下。”马素素见张子初满手的血,吓得面上一白,赶紧扶着人往车上架。
二人合力将人抬上了车去,又替他重新上了药,包扎了伤口,终是把血给止住了。此时奚邪等人也先后悠悠转醒,一并围了上来。
“兄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衙役为何要追捕于你?”张子初见他情况稍微稳定了些,终是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
那人平躺在车上,双目空洞地看着车顶,想要开口却又忍不住掩面哽咽了几声。他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咬紧了牙根才能勉强说出话来,“是他们,是他们夺走了我的告身,再欲杀人灭口。可怜我这一条烂命,却是隐娘拼死换回来的!”
这话换了旁人怕是听不出什么缘由来,可张子初闻言却是心中大骇。
“告身?你是此县新遣的官吏?是谁竟如此大胆,敢夺你告身,害你性命?”
“张公子,告身是什么?”马素素不解地问。
张子初见几人均有些茫然,耐心与他们解释道:“告身乃是朝廷任命官员时所下的敕书,名目繁多,不一而足,大致分为制授告身,敕授告身和奏授告身三类。告身由授命、草拟到具钞上奏,再一级一级署字印章而下,最快也要十日之后才能发到受命者手中,随之带往赴任。”
“就是说,这东西是走马上任的凭证便是。”
“可以这么说。”
“那就奇怪了,你本是此县刚到任的官吏,却无端成了官府缉拿的贼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奚邪他们终是听懂了其中的厉害,心中疑惑更甚。
那人又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道来,“在下赵方煦,陈州化县人,自幼双亲皆去,只身求学苦读。无奈囊中羞涩,以至食不果腹,衣难蔽体……后幸得一贤妻,资我上京赶考,才一举进士及第,谋得这一官半职。”
“如此说来,你是上一届恩科的进士?那怎会拖到此时才放官职予你?”张子初奇问道。须知年初科举方过,这新一届的皇榜都快放出来了,竟还有上一届的门生未得安置,朝廷行事未免也太粗糙了。
“此事我也苦恼已久。这一年间,我一直在等朝廷的告身,却苦等不得……直到十日前,终于盼来了报信的差人。”
“十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