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林不由得看痴了。
她原以为世上再无“郡主兰”,却不承想此处独留了一整片。日光之下,多少前尘往事似都蒸了出来,今夕何夕,愁肠百转,却更不待与人诉说了。
“当年郡主未嫁之前,香闺便是此处。”有人在她身旁轻声道。
莫林一惊,转头过去,却见花影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中年妇人,云鬓高绾,形态娴雅端方。莫林正不知作何称呼,却听搀着她的丫环道:“此乃圣上亲封的诰命刘夫人。”
整个将军府只有一位诰命,即刘毅亡兄的遗孀刘赵氏。莫林忙垂头行了一礼道:“厨娘莫氏,见过夫人。”
“莫姑娘免礼。”刘夫人道,“抬起头来。”
莫林有些不安,却不敢不依,她抬起头,刘夫人目光锐利地瞧了她好半天,忽而一笑,点头道:“果真好相貌。”
莫林不知她意欲何为,不敢乱说,只得佯装羞涩不语。
“莫姑娘所拟的食单我瞧了,十六碟八簋四点心等依足官场宴客旧例,并无大错,只是咱们刘府本就贫寒出身,无需忘本,故请姑娘过来酌情删减一二。”
莫林问:“那依夫人的意思?”
刘夫人微笑道:“我瞧你单子上多有海味,此时节海味运至京城却未必新鲜,还不若蔬笋豆腐,因而做主黜去一些,只余些鸡鸭鱼肉等寻常之物。”
莫林一急,慌不择言道:“那怎么成?”
刘夫人挑眉看她,带笑问:“怎么不成?”
莫林心跳如雷,却不敢多辩,低头道:“我……我错了,谨遵夫人吩咐。”
刘夫人却不放她回去,只站着抬头望那绣楼,缓缓道:“当日老公侯最喜郡主,爱若珍宝,天下的好东西均恨不得堆在她眼下供其赏玩。你只瞧见这院子精致异常,却不知,待老公侯锒铛入狱时,这些便皆是其奢靡无度的罪状。”
莫林心下恻然,抿紧嘴唇,并不多语,此时凉风袭来,树杈沙沙作响,夫人与她立了一会儿,方叹道:“去吧!”
莫林复行一礼,匆匆退下。
待得宴席前夜,刘将军仍来与她同食,待莫林端上一口砂锅,盖子一揭,奇香扑鼻。刘将军一瞧,却见锅中一团白绿相间之物,当中盖了一朵硕大的香菇,拿筷子一扒拉,却是一层晶莹剔透的白菜叶子底下窝着满满的莲子、干草菇、冬笋、发菜、栗子等物。刘将军好奇地舀起一勺一尝,只觉莲子粉糯、干菇喷香、冬笋鲜美、栗子芬芳,诸种味道混在一块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个中滋味纠缠不休,待要明辨却又一一分明。
“如何?”莫林笑问。
刘将军不善言辞,只会点头道:“好吃。”
莫林欢喜得眼都眯起,问:“这叫‘八方来客’,乃明日宴席的压轴菜,你觉得如何?”
刘将军反倒不悦了,皱了眉问:“这是拿我试味?”
“是啊!”莫林点头。
“不好吃。”
莫林只觉得他有点儿莫名其妙,道:“你刚才明明说了好吃!怎的又出尔反尔?”
刘将军的表情顿时难得的尴尬,低头猛扒饭。
莫林道:“这叫出奇制胜,夫人命我只许做寻常菜肴,我也只好在寻常二字上做功夫了。眼瞅着明日就宴客了,这道菜要不让上,到时候砸了将军府的招牌可别怨我。”
刘将军抬眼盯着她,渐渐地表情放松了,吁出一口气道:“随你吧!”
莫林这才复又欢喜起来,亲自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刘将军一顿,随即低头吃了。
这举止与礼不合,这灯下一男一女搭伙用膳也与礼不合,只是府内太大,往来人等太多,喧嚣之外反倒令人心的那点儿荒凉犹若墨点,慢慢晕染开去,直至无穷无边,幸而礼法之外又留点儿便宜行事的缝隙,让人与人能安然相对,坐下来吃口热饭。
莫林笑了,她看着油灯下的刘将军,忽而涌上些许凄惶和歉疚,哑声道:“对不住了。”
“嗯?”
“拿你试菜。”
刘将军似乎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太轻,一阵风吹过便没了踪迹似的,淡淡地道:“若真个良心不安,日后,再替我整治一桌好酒好菜来吧。”
莫林的眼睛一涩,心想:“你我哪来的日后?”她垂下眼睑,难得地柔声道,“嗯,再说吧!”
六、大宴
正宴那日热闹非凡,莫林领着整个厨房自昨日起便忙得脚不沾地,蒸炒焖烩齐上,鸡鸭鱼肉虽是寻常那些,做法却大大不同。单以鸭子为例,府内平素吃鸭,或烧或卤,或炖或腊,这活鸭到莫林手中,先洗净开膛,在鸭肚子里放入糯米和切成细丁的火腿、香菇、开洋、莲子、笋丁、芡实、白果等物,再用线缝好鸭皮,放入绍酒中烧了一日,至设宴前已然烧至烂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