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这个鲜红的圆点已经落在赵尹的后脖子上,鲜艳欲滴,似一颗夺目的红痣。
赵尹觉得痒痒,便伸手来摸,那红点略微颤动,“咻”一声就没进他的血管里去。
相思入血,还没到入夜,阿阮的第一个任务就顺利完成了。
二、鱼的眼珠
福来客栈,正吃晚饭的光景,吃饱喝足的阿阮却已经靠在床柱上,头一点一点地开始鸡啄米。
因为早先另一只相思豆种到了她的血里,苏沫还是有些担心,所以也不避嫌了,端着他的药碗,坐在房里慢条斯理地喝。
果然,没过一会儿,本来已经歪斜不支的阿阮突然“嗵”一声坐正了,眼睛圆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蛊虫入了他的血,所以你身体里的这只也有了反应。”苏沫见状连忙过来,捏住她虎口的合谷穴,缓缓辗转,“你可能会觉得不适,有点儿想吐,没关系,一会儿就会好的。”
阿阮还是呆呆的,眸光轻轻流转,里面的颜色却一分分冷了下来,由无忧烂漫,慢慢变成了绝望苍凉。
蛊虫之所以叫相思豆,是因为它们一公一母,被种入恋人身体后,即使远隔千里,也能感觉到彼此的悲喜。
现在,阿阮的心房就好像被千里之外谁的一只手握着,正感受着赵尹的悲喜。
一种寒凉,从骨子里面透了出来,渐渐缠住了她的四肢百骸,扼住了她的呼吸。
“你要分清你自己和他,不要被他的情绪左右。”苏沫有些担心,一边继续揉着她的虎口,一边柔声说话。
阿阮还是呆呆的,好像是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看着苏沫,似乎变了一个人,忽然哑着嗓子道:“为什么我感觉这情绪不只是他的,我也有过,就好像穿着棉衣浸在冰水里面,每进一步都要出尽力气,冷到死,累到死。”
苏沫色变。
好在只过了一会儿,阿阮就醒过神来,两手抱住头,不住地打着恶心。
“你大概又说对了,他不开心,一点儿也不,一口血堵在胸口的感觉……他不是真的甘心卖鱼。”仔细体会了一会儿后她道,句子还是琐碎错乱,但语气神色却是正常了。
“那他又为什么要去卖鱼?”苏沫出声,顺势抚平自己的情绪。
“他好像很紧张、很期待……”
“一样能从柳珠这里得到的东西。”苏沫接话,接得天衣无缝。
这次阿阮反应过来了,勾着头看他,声音也恢复洪亮,道:“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知道,好像在耍我玩逗闷子?”
“我是在教你怎么发觉真相。”苏沫重又端起了他的药碗,“赵尹的功夫并不很好。如果你实在好奇想要跟踪他,只须不要离得太近即可。”
夜很深了,虽然已经入了夏,但海边的夜风还是很凉。
柳珠蹑手蹑脚地起来,拿梳子蘸了许多桂花油,仔细把头发梳顺,然后在脑后紧紧绾成一个髻。
赵尹和她并不同房,睡在隔壁,柳珠凝神细听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睡死了,于是赤着脚,更加小心地走出门去,悄悄带上房门。
当夜无风,海很安静,圆月挂在半空,身影倒映在海面,似一对恋人,彼此依偎着缓缓起伏。
柳珠站在海边,将身上衣物脱尽,尔后双手合十,伏地向月神行礼。
低声祷祝了一阵之后,她站直了身体,双手合紧高举,双脚踮起,肌肉紧绷,将身体极度拉伸,到了一支梭镖的状态,尔后“嗖”一声射进了海里。
夏夜的海水微凉,而且没有光源,入水很快一片漆黑。柳珠没在水中,闭目闭听,急速下潜。
她要找的是螖鱼,本来一直结群生活在深海,但在夏日月夜,它们的交配时节,怀孕的母鱼往往会上浮生产。
上一次她潜水,就曾抓住过一条,但那鱼鱼龄太短,最后没能用上,如果想要抓住更大更有灵性的,她就得继续下潜,挑战自己从未到过的地方。
黑寂的大海深处,身体像被千斤之力挤压,柳珠咬着牙,继续下潜,直到感觉水波荡漾,手指尖像被什么东西麻了一下。
她立刻睁眼,打开一直合紧的双手。
手掌间的沙蚕遇水,发出淡淡幽光。柳珠目力过人,果然看见在离指尖半尺远的地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她再不犹豫,立刻伸出双手,把这双眼睛的主人——一条比她手掌略大的螖鱼紧紧握住,尔后极速上浮。
因为入水过深,上行又过快,出水后她头晕目眩,耳朵边响起无数杂乱的啸叫,脚步也歪斜错乱,最后竟失手,没把鱼投进准备好的水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