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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寐语第1部(67)

令宫中第一乐手不近乐器,便是要断绝了康昆仑的谋生之道,这要求未免也太过分了。皇帝有些不悦道:“人寿几何?十年之期未免太长。”善本不置可否地垂首,康昆仑却已决然叩拜:“请陛下遣臣出宫!”

晋康郡主着迷一般望着对面趺坐在蒲团上的僧人,那一低头间,她分明看到了善本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挑了一下,这是“非志士高人,讵可与言要妙”的淡淡嘲讽。满殿的皇子、公主皆为康昆仑的轻率举动面露不解之色,晋康郡主诧异的是他们为何会觉得奇怪,这因缘是神光慧可在达摩祖师面前斩断的手臂,茫茫千年,多少人日复一日地循环着碌碌余生,有几人肯放下富贵功名皮囊,去求一个情之所钟?若善本肯对她期一个时日,无论十年还是二十年,她都心甘情愿去等。

善本和康昆仑奇异的默契,令皇帝有被冷落的不悦,皇帝带着几分戏弄的态度,令善本再弹一曲《柘枝》。《柘枝》是胡地传来的欢快健舞,舞动时善用眼波腰身撩人,曲将终时,舞女须褪衣半袒上身,用雪肤花貌来将舞蹈推向高潮。

宜春院中的舞女穿戴上场:她身着窄袖红紫五色罗衫,腰系银蔓垂花腰带,头冠绣花卷檐虚帽(出自白居易《柘枝妓》:“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娉娉婷婷往红氍毹上一站,蹬着锦靴的右足踮起,侧身向皇帝一笑,便是万种风情流泻而出。

三声羯鼓响毕,善本的琵琶声骤然夺势而起,堂上有了墙壁的冲撞回和,清冽的琵琶声更加激昂。原本该此时起舞的舞姬,被这琵琶声震慑,竟是一颤,魂飞魄散地望向堂下的僧人。这一回头,让她错过了节拍,善本望着她温善地一笑,似是安慰与提醒,那舞姬才骤然回过神来,连忙急翻手臂旋转起来,她腕上与帽上所悬挂的金铃,与琵琶声相应相和,摇曳出一片荡气回肠的情思。

舞姬的面容因为方才的失误、也为这激烈的动作而泛上红晕,她在回旋舞蹈之间,明眸善睐的眼波含着浓如烈酒的醉意,从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可是晋康郡主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情意只是给善本的,佛经上说一切皆空,唯有世尊的光明宝相是真实的,这堂上还有谁,能够比那素净的僧人更加耀眼夺目?

没有人看到年少的晋康郡主在角落中轻轻发抖,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那流波送盻的双眼一片片地切碎。她看见鲜血从自己身上流下来,淌进了舞姬脚下的大红地毯,将那氍毹渲染得更加鲜艳凄丽。那一瞬间,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段善本向她笑了,段善本见她不过须臾,就向她笑了。佛祖拈花微笑,不是只有慧敏的迦叶使者能够领受吗?

原来这就是求不得,这就是贪嗔。不是因为得不到一支金步摇的失落,也不是因为一朵牡丹随春而去的感伤,从来没有一种渴望能如此深切地刺入她的血脉,让她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只为了能够得到属于她的一个笑容。

那舞姬最后如何脱去外衣,那娇喘吁吁的双肩如何在满堂崇光下颤动,善本的琵琶如何赢得喝彩,晋康郡主都记不明白了。那个人距离她不过数尺,她思念他却像思念了一生那么长。她闭上眼睛也躲不过,逃回房中也躲不过,梦中也躲不过,无论她是睡是醒,那个笑容、那种渴望就在一遍遍地重现,折磨得她气息奄奄。她明白若不为这渴望做些努力,她以后可怎么在这繁华荒芜的宫殿中活下去。

晋康郡主寻到了宜春院的才人教师,请她们教自己跳舞。她原本就有些跳舞的底子,作为颂圣献寿的节目,在皇帝万寿或者元日,和兄弟姐妹一起献给漫不经心的皇帝。这次她却下了苦功,《柘枝》是健舞,舞姿盘旋曲折大开大合,要从四肢的伸展学起。她已经十五岁了,下腰展腿都是痛苦的事,她却也忍了下来,她用意志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身体。连那种痛苦都让她沾沾自喜,她想若是有一天,她在他的面前起舞,这些痛苦他应该都懂得,像是虔诚的信徒燃指供佛,痛苦也成了她小小的骄傲。

母亲早逝,父亲不为祖父所喜,每日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如履薄冰疲于奔命,后宫中除了傅姆无人管她。晋康郡主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习跳舞,她原本合乎美人标准的丰腴身体,因为劳累而消瘦了下去,傅姆嘟囔她学这没用的贱役作甚。可是傅姆也惊奇地发现,一股别样的成熟美丽,在晋康郡主身上渐渐凸显,她日渐丰满的胸脯和越来越窈窕的步态,如同牡丹开到了三春好处,姹紫嫣红得令人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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