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从明小姐的口中出来,每一个字都有一千公斤的重量,砸在我的后脑勺上。
沉重有声。
“抑郁症。十年病史,他一直不快乐。”
我眼前一黑,手无意识地扫过咖啡桌,将服务员正好送过来的两杯摩卡打得粉碎,倒在地上的时候我不无宽慰,想是神灵来赐我人事不知了。
我在家里的床上醒来,刚回过神就有一杯水正端到唇边,说:“喝水吗?”我一喜,脱口而出:“Bingo!”
端水的人吃吃发笑:“你做梦打保龄球哦。”
“咦,酒保,你怎么在我家里?”
“私闯民宅的话,我可以一刀捅死你的。”
他还是那副很欠扁的样子,戴着墨镜,穿着大袍子,脖子都全部包起来:“有人用你的电话打给我,叫我来接你啊。我是守法公民,你不用吓唬我。”
“叫你来接我?”我慢吞吞地爬起来,一时间想不明白。
然后,我看到不远处桌子上,那个灰色的文件夹。
一下子全部记忆都回来了。
我手一抖,杯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酒保大惊小怪地说:“水不好喝就干脆摔杯子吗?喂,这是你的家,我不会帮你搞卫生的。”
我不答话,愣愣的,想了半天,很客气地对他说:“你出去一下好吗?”
“麻烦你出去一下,把门关紧一点儿。”
他很听话地走了出去,而且真的把门关紧了一点儿。
我一跃而起,扑到窗台下的书桌上,抽过文具架上的裁纸刀切向自己的手腕,对于自杀我很有经验,知道切哪里血才会以最快最猛烈的速度喷出来。
Bingo,我要来找你,要问问你,为什么你总是说爱我,却要独自去抑郁。
把抑郁分一半给我,不就可以忍受了吗?
哪怕我们两个都失去人生的乐趣,但可以牵着手一起忍受着,不也很好吗?
想到很快就可以面对面这样质问他——哪怕是在地狱里。
我心里居然很高兴。
但有人不愿意我那么高兴。
我的手被酒保抓住了。
紧紧地。
咦,你明明出去了啊。
我看着你出去的。
但这些蹊跷我无暇顾及,只顾怒目而视:“放开我。”
他好像觉得有点儿好笑:“放开你干吗?”
“放我去死啊!”
这句台词我说得很平静,但就是觉得喊出来太戏剧化了。
有些事情做是没问题的,宣布出来感觉就比较怪。
“反正,你也不能永远这么抓着我。”
“割不了腕,我不会跳楼吗?跳不了楼,我还不会撞墙吗?”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强迫一个人幸福不是吗?”
酒保被我这番大无畏的豪迈宣言给镇住了。
他纳闷地说:“想死的人我见过不少,临死前还这么啰唆的,真不多。”
把我提溜起来,他把我按到椅子上坐着,很认真地跟我说:“跟我去个地方好吗?”
“去哪儿?去看雪山大海高山流水,想告诉我世界美好、人生可贵吗?”
“省省吧。”
“我都跟Bingo去过了。”
“他带我去过好多地方,我自己也去过好多地方。”
“到最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个庸俗不堪的真理,如刀刃刺痛我的心肺,那就是:无论多么美的风景,都是为了让互相陪伴着的眼睛去欣赏的。”
“否则风景本身会有什么意义呢?”
酒保想了想:“好吧,我喜欢这种想法。”
他放开我,站直身体在我的面前,轻柔地说:“那你看着我吧。”
然后他就开始脱衣服。
先是墨镜。
露出他灰色的瞳仁。
柔和可亲。
好像在梦境里见过。
然后是长袍,落在地上。
理论上我应该马上尖叫一声,蒙上眼睛。
但我想我死都不怕,还怕一个瘦子的裸体吗?
只不过,长袍下什么都没有。
我从这头,透过酒保,直接看到了那头。
连对面墙壁上的一粒灰都看清楚了。
酒保的身体是由一层灰色的淡影组成的,这个影子,还在踢踢踏踏地跳舞呢。
我目不转睛地瞪着,瞪了半天,恍然大悟:“哎呀,我原来还是在做梦啊。”
这个发现叫我又欢喜又紧张。
如果现在是梦境,刚才自杀也是梦境,再之前见到明小姐应该也是梦境吧?
那么,Bingo也没有死吧?
就是了,他那么有智慧、有生活情趣的人,怎么可能抑郁呢?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