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姗回到清吟小班,心里装着一半的欢喜,一半的感伤。想着自己就要离开的事,她就给妈妈还有大姐二姐唱《苏三起解》,搞得苏妈妈一脸的嗔怪:“这孩子,怎么总是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以后有人要没有。”苏姗就笑,大姐、二姐也取笑她:“怎么没人要,现在就是顾太太了!”听她们这么说,苏姗一下子就不感伤了,只剩下了欢喜,掐着手指头等顾晓前来接她。
可是等一巴掌的手指头都掐算完了,顾晓前也没有来接她,所有的人都说没见过他。这个人就像忽然出现那样,忽然消失了。
苏姗慌了,她以为他变卦了,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走了。直到她再次听说他的消息,才知道他并没有自己走——他因为拐带和杀害妇女,被枪决了!
那段时间城里纷纷扬扬传的都是他的事:他将督军的一位姨太太拐带走,并在城外将她杀害,被追赶的督军警卫队当场枪决了。
大家在说他胆大包天的同时也都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军官,会做出这样昏了头的事来?后来传来传去,事情的真相才传了出来:原来那个姨太太并不是被他拐带的,她之前就是他的女人,却在一次督军巡查军中的时候被督军看上,随即就转投了督军的怀抱。
顾晓前之前以为她是被督军强行带走的,在军中大闹,这才被解了职。等到他知道是她自愿跟督军走的时候,这才安静了下来,并且携重金进城,想活动一番后重新回到军中。督军知道他的来意后,不置可否,叫他先在城里玩一段时间再说,他去清吟小班,其实是督军安排人带他去的。
后来他跟苏姗好上了,大家都以为他将那个女人忘在脑后了,这才为他说话,让督军恢复了他在军中的职位,而他也宣称要带苏姗走,并把她带去给督军看了,督军这才放下心来,为他们发放了出城的许可。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暗度陈仓,又跟那姨太太联系上,并且说服她跟他一起走的。或许是那女人虽然攀上了高枝,却从未忘记过他,所以,顾晓前就用苏姗的那张出城许可带走了她。
而那张出城许可,其实根本就是他借苏姗的名义为她申请的,他要带走的人一直都是她,而不是苏姗。只是让人大惑不解的是,他费尽心思要将她带走,为什么却在明明已经成功带走她之后,又在城外将她杀害了呢?此事一时间众说纷纭,后来才有人猜测:顾晓前带她走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杀害她。他爱她入骨,所以恨起来也分外惨烈,这是对她之前背叛的惩罚!
于是大家就又纷纷传扬他是个敢爱敢恨的好男儿了,风月场里甚至有姑娘传出话来,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子,倒贴钱也值得!
只是,一直没人想到的是,他对这个背叛的惩罚,其实是通过另一个背叛来完成的。
这个消息传到清吟小班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吃惊,不过吃惊过了也就过了,一个“客人”而已,门口那对红灯笼照过多少这样的客人是不必提的,迎来送往的事嘛,谁还当个真了?也许三五年后说起来还带一些伤感,说一句:“这人倒是不错的。”也仅此而已了。
苏姗听了这个消息,倒是和大家没什么不同的反应,一直很安静,旁人见她身为“顾太太”,也这样无动于衷,难免心里腹诽一句:这姑娘待人情分是薄了些。不过清吟小班里的姑娘,你还能要她怎样呢?于是麻将照打,陈皮糖照吃着,一切都没什么不一样。只是麻将打到一半的时候,无缘无故的,苏姗忽然开口唱了一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别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去看她时,她也不理睬,只是自顾自地唱着:“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不是两块青玉碰撞的声音,而是空了的皮囊挤压出的空气声。
大姐打了个寒噤,对她说:“三妹,别唱了吧,听着怪瘆得慌的。”于是苏姗就不唱了。
再后来的故事就是,苏姗再也唱不出六月天冰镇酸梅汤一般的《苏三起解》了,再后来,三姐妹的年纪都大了,苏妈妈还算厚道,把清吟小班解散了,给大姐二姐都拣了小康之家的老实人嫁了。
至于苏姗,没听说她的消息,也许是给哪一个有钱人当了第几房姨太太,有着荣华富贵却独守空房的生活;也许是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过着吃糠咽菜的日子。不管怎样,写这故事的人都希望她有一个好的归宿。
可是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谁知道?或者说,谁在乎呢?那一炉点起的檀香屑,在氤氲的迷醉中,总有高跟鞋踩着年少的岁月,一步一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