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廷女王从石床上蓦然站起身来,凝视路天的眼睛:“你当真决定了?”
路天迎上对方的视线:“嗯,决定了。”
“你可否向我郑重承诺,永远都不把帝国的秘密传播于世,永远不再回来,也不带其他外来者闯入我们的城邦?”
“我答应你。”
女王执起权杖,一步步向路天踱来,眼神中分明是疑惑,猜忌,忧虑,以及各种的不甘心,不信任。她的脚步愈发逼近路天,把路天逼得下意识往后退却了几步。
海雅探身挡在路天身前,宽阔的肩膀把他的小白猿结结实实挡在脊背的阴影之下。“妈妈,路路说他想离开……你就让他离开吧……”
女王挥了挥手杖,示意他让开。
“你不要伤害路路,伤害他就是伤害海雅。”
女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悲苦:这天真的孩子,等到有一天你被人家伤害了,你就知道了。她拽开她的儿子,抬眼看向路天,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权杖,双膝曲起,跪在路天的面前,埋首伏在冰冷的砖石地上,额头贴紧地板。
“你,你为什么跪我?”
路天惊讶地手足无措,再次一步步退后,已经无路可退。
曼廷女王虽然看起来年轻,在他心里,已把对方当作是实质上的丈母娘了;即使名义上,双方都没有开口承认。他没有想到,骄傲而端庄的女王会向他下跪,跪得如此卑微。
女王抬起头来,语调庄重而清晰:“你记得你方才向我承诺的事。”
“我,我答应了。我不会食言。”
“一千年前,我们的帝国曾经是这块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统治着安第斯山脉上从北向南所有的城邦。太阳神的子民在这片土地上开辟梯田,种植玉米,打造金银和水晶的神器,饲养羊驼,繁衍后代,垒起恢弘的神庙,建起繁荣的城市……”
“我知道的。”
“可是,我们的帝国已经在走向衰亡。我们的羊驼跑不过侵略者的骑兵,我们的青铜箭簇打不过会喷火的铁管子,我们的子民再怎样拼命地繁衍,生育,也抵不过连年征战的消耗和外来瘟疫的侵袭……”
“……”
女王的双肩颤栗,哽咽着说:“我们的国家曾经有一百万的臣民,现在还剩下多少,你都已经看到了……帝国曾经有三十三座城邦,庙堂和村庄遍布安第斯山脉,可是现在,一次一次地战败,一步一步地退却,龟缩,就只剩下这最后一座城市,这是我们仅存的一座城市,勇士们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捍卫的最后一座城市……”
“我,我,我懂得……”
女人的一双眼已经干涸,再没有了泪,就只定定地注视路天:“你说你爱我的儿子,你记得你承诺过的事。你如果真的爱他,就不要做会伤害他的事情,不要毁灭我们最后一座家园。”
路天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哭着回答:“我不会伤害海雅。我真心地爱他。”
曼廷女王静静地跪在大殿的石砖地上,面容平静,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我的丈夫离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那一群入侵者攻入了山坡上的城市,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一座已经破败的神庙,已经被丛林彻底湮没的村庄……那是我们坚守的倒数第二座城市,城破了,人亡了,洪水葬送了一切……孩子被抢走了,王追了出去,想追回孩子……听最后一个看到他的臣民说,铁管子里喷出来的火苗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坠下了山谷,被奔流的洪水吞没,再也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来了……”
女王的神情凄婉,如泣如诉:“十八年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丈夫和儿子……海雅很像很像他的父亲,都是这样地年轻,这么好看……不要毁了我的海雅,不要毁掉他仅有的眼前的一切……”
路天吸了吸鼻翼,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我知道应当怎么做。”
他从背包里掏出那张保存了十八年的手绘地图,在曼廷女王面前,把地图撕成粉碎。
两只角雕张开丰满的羽翼,腾空而起,奋力扇动双翅,将藤网带上天空。
路天蜷缩在网中,静静地注视山谷中一片一片石砌的城墙,神庙的屋檐越来越小,整座城郭在视野里慢慢地变成积木堆,隐入浓绿色的丛林。
耳畔的风毫无留恋地呼呼掠过,眼眶中不舍的泪糊住了瞳仁。迷茫的水雾中隐约看得到,海雅的身影孤单地伫立在山巅,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