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她回过头来,海蓝色的瞳仁静静望向赫默。窗外深冬的寒风扬起了丝帘和她的长发,像是长长的海浪波涛,在微光中翻腾着,飞舞着。
画面却仿佛持续静止着,女子没有说话。
“撒伽。”
赫默走到她面前,顿了一下,在她淡色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一如既往的,他没有得到太多的回应,但她也并不抵触。他轻轻揽着她的腰,眼神很温柔:“法瑟说想请你去阿斯加德为他的婚礼咏唱颂歌,你愿意么?”
撒伽的瞳仁深蓝犹如海洋,又仿佛深海一般孤寂。
她抬头与赫默对望了片刻,忽然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当然愿意。”
法瑟要结婚了。
——不,是他要再婚了。
九十九年过去,他早已忘记她是谁了吧?
不过这完全不能怪他,因为连她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是撒迦,是顾安安,还是一个仅仅凭着意志和残酷记忆存活下去的傀儡?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会很快回来。”她轻轻靠入赫默的怀中,让他身体的温暖浸入她微冷的皮肤,“为我安排好行船吧,我想尽快出发。”
已经再也找不回自己。
感受到他拥抱加重,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只是轻轻扬起苍白的嘴角。
记忆犹如散尖锐的碎片纷沓而来,满满的充斥在她的脑海。
那些虚假与欺骗。
那些背叛与憎恨。
那些温柔的拥抱,深情的吻……
她早已不爱了,但还是很期待这一的神界之行。
法瑟,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又要重逢了。
……
现在除了本人,没人知道撒迦的躯壳中装着顾安安的灵魂。
九十九年前她跳入深渊火海,成为了世界之树的祭品,并滋长了树中灵魂的重生,按理说她应该已经死了。但醒过来以后,她竟出现在艾尔夫海姆的森林中,从水晶棺材里出来。
当时贝伦希德的思念体一直在她身边,她以为只是幻觉或者死前的梦。直到思念体消失,一切回归黑暗,她才知道自己真的变成了撒迦。
或许是因为身上寄放了撒迦的梦才会死里逃生。
但经过那一次劫难,她变得比以前胆小了。面对喜出望外的赫默,意识到这些神族根本就不需要顾安安这个人的存在。成为透明人一样的撒迦,起码还有赫默在意她。
这九十九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贝伦希德战死,奥汀长睡不醒,法瑟继位,梅勒索尔等人率军叛变与华纳部落结盟,阿西尔部落一分为二,弗丽嘉为寻求令奥汀醒来的方法周游四海……直到现在,听说法瑟即将结婚的消息。
当然,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
安安只是努力地去学习炼金术,通过撒迦存在过的痕迹模仿她,以免露出破绽。她曾经恨过,曾经无助过,曾经自我厌弃着痛苦思念过……那些浓烈的感情一次次折磨她,几乎杀死她。
而时光川流不息,岁月连绵穿行,对于人类来说,九十九年实在太长太长。这样漫长的时间过去,那些感情竟就这样被时间的流水冲淡。
是爱是恨,她已全然不在意了。
成为撒迦,成为诗歌女神,成为赫默的妻子,成为华纳部落的王后……没有什么不好。如果没有这一次的邀请,她或许就会一直和赫默在一起,直到生命终结。
黄昏。
西方的天边灼烧着红霞,将金色的城市也染成了蔷薇色。海尼尔皇宫建筑群高高耸立在王都中心,刺破了丝绒似的云层。一艘由巨鲸拖拽的飞行船缓缓从皇宫内驶入高空,停在皇宫的正门前。
高大的神族骑士们列队站在两旁,赫默和妻子挽手走到飞行船前。她提着海蓝色的裙摆,刚踏步上甲板,赫默却突然拉住她的手: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她回过头看向他。她背对光,绯红的夕阳把银灰色的长发染得绯红,如同船上的甲板还有胜放的鲜花。
“如果法瑟做了不利你的事……我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了。”赫默抬头,握住她的手也用力了一些。
“那就来神界保护我。”
看见赫默露出错愕的眼神,安安眼中荡开了浅浅的笑意:“你说过不想把我当成笼中鸟锁在这里,那就让我自由。如果你担心,就来陪我。”
“可是我在这里还有事……”
“那么,我先去阿斯加德,在那等你。”
她难得如此温柔。赫默像着了魔一样点点头:
“……好。”
王后由五十多个护卫侍女陪伴着上了飞行船,金色的船缓缓开离了海尼尔皇宫。赫默的身影越来越小,微卷的头发在风中乱舞,双眼却一直目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