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6)
好不容易听他一句话说这么长,却是这么败兴的,就算最凉薄的嫖客,床上也时不时说些心肝宝贝之类的好听话,莺儿掐了一把他结实的腰眼,说道:“谁给你起的名字,倒不如叫石头,程石头——”
程山翻过身来与他平躺在床上,水红色的帐顶绣着些春宫,看得人面红耳热。
“师傅起的,”程山一本正经地说,“因着在城外的山脚下捡到的,就叫‘山’。”
莺儿听到这儿倒来劲了,翻身坐起来,趴在程山汗湿的胸膛上,压着声音问道:“哎,我听人说啊,城外山脚下都是无主孤坟,那儿的野狗刨坟吃肉,吃得眼睛都绿了——”
“嗯。”程山应了一声,他就是在那儿被捡到的。
“我又听人说啊,”莺儿又问,“那野狗本来要吃你来着,又有土匪要杀你,突然间风云变色,乌云蔽日,阎王爷现身了,说你是这个,天煞孤星,是地府派来人间收割人命的,野狗呜咽一声就死了,那土匪吓得倒地就拜——”
都是瞎编的。
城里的说书先生自然知道哪些故事最卖座,这些怪力乱神的,又涉及程山这个煞神,百姓最爱掏腰包听,听多了,路上的小孩儿都绕着他走,半夜止小孩儿啼哭,说他的名字有时候也好使。
程山干巴巴地说:“假的。”
莺儿“切”了一声,又躺回去,看着帐顶,说道:“我就说是假的,小狸那臭丫头便说是真的......你算什么天煞孤星,我才是呢,你爹妈说不定还活着,我爹妈都死绝了......”
程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莺儿又说:“哎,对了,你猜我本来叫什么来着?”
“猜不出。”
莺儿捶了他一下,嘟哝道:“没劲,你将手伸给我。”
程山将手摊开递给他,莺儿抓着他的手,在手心挠了几下。程山的手掌宽大,指节有力,虎口指腹都有厚厚的茧,是常年握刀握出来的。莺儿伸出食指,在他手心端端正正地写了个“瑛”字。
“玉有瑛华,我爹起的,取玉的光芒之意。”莺儿嘻嘻一笑,“不过那老娘儿们说我声音好听,床上尤其叫得好听,就改成了鸟儿的‘莺’。”
他一语双关地问道:“你说好听吗?”
程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听。”
也不知道说句漂亮话,莺儿撇了撇嘴,又想到刚才程山在床笫间比起前几回都格外情动,怕不是真的惦念着老相好,他又生起了闷气来。这回程山不走,他却又耍起了小性子,将程山从床上掀起来,轻轻踹了他一脚,说道:“你回家浇花去吧。”
程山莫名:“都说浇过了。”
莺儿背过身朝里躺着,哼道:“随你的便。”
程山又躺回去,不一会儿,俩人都睡着了,又滚作了一团,一觉到天明。
第5章
最近程山更加忙碌了,有一日居然连斩了十数人,应该是一家几口,那一日下来,刀都有些卷刃了,手也酸了,当真是杀人杀到手软。
他听衙门的捕快说,最近京里正闹腾着呢,两拨人正斗着,官家身边亲近的阉官正占上风,一拨一拨的言官都下狱了,趁着秋日结束之前,还有得好砍呢。 程山也不过听了一耳朵,谁在斗,斗什么,谁下狱,谁砍头,说起来也和他无关,他不过是挥刀的那一个,为谁挥刀都不重要。
过得几日就是中秋,莺儿最近总有些闷闷不乐,时常托着腮凭窗就发起呆来。
正日子那天,难得是个好天,云开雾散,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散发着莹润的光,月光照射下来,映得石子路上泛光,人走其上,像跨越银河。
团圆日,大多数人都在家里和家人团聚,少有人在窑子里消磨时间的,多数妓子也都是百无聊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推牌九摇骰子,云鬓歪斜,衣衫松垮,毕竟没有客人上门。但程山不一样,他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干脆出门去找莺儿去。
品香楼前是一条小河,两岸都是窑子,平山城的人说,河里的水都带着胭脂香。
程山花了些钱,包了一条小船。往日河里船多拥挤,船舷擦着船舷,木桨打着木匠,行船多有龃龉,凡有在船上行事的,前后左右总因离得近听得清楚,格外香艳淫靡。但今日不同,放眼望去,河上水光粼粼,无波无澜,如平镜一般,只有寥寥三两条孤船。
船夫忙着回家团圆,程山干脆让他走,自己摇桨,将船停在河中央。莺儿趴在船头,手伸下去,撩拨河水,搅碎满河星辉。
他嘻嘻一笑,说道:“我好久没上花船了,你晓得不,有些客人喜欢在船上行事,子子孙孙射到河里,故而这水闻着有些腥——”